
【南海菩薩的法槌】上學只能碰運氣?
孩子入學時,家長對於分到哪個老師教常常忐忑不安,總是到處打聽。對於編班結果分到所謂的好老師時,會覺得是上輩子燒了好香。難道,上學只能碰運氣?如果運氣不好,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是張萍。我是人本教育基金會校安中心主任。我處理校園性侵案子目前已經二十年了吧。那天有人問我:也有其他團體在處理性侵案阿,人本有什麼不一樣。說起來奇怪,校園裡的性侵案,民間團體中,幾乎就只有人本在處理。
而且,你可能不知道
從2012年起,我國平均每年解聘50個校園狼師,這跟之前天差地別。
爲什麼呢?
因為人本推動了「狼師條款」的修訂,訂下法律要求,經調查,性侵屬實就要直接解聘。
為什麼得要修法呢?
舉個例子,2009年,我們去三所學校門口拉布條抗議教評會不解聘狼師;而大多數狼師都是慣犯,在學校的包庇下,犯行甚至長達20年。
拉布條很有效,比教育部的公文更有壓力。終於,狼師一個個被解聘。
但是,拉布條不應是常態,我們必須檢視體制的漏洞,把破網補起來,才能保護小孩不被侵犯。教評會不肯解聘性侵學生的老師,我們便找立委合作修訂教師法。
要補的洞很多。
在學校沒有人要當「壞人」之下,狼師不斷的轉校,以鄰為壑的結果擴大了受害群,我們便促成教育部修改「教師介聘辦法」—涉案狼師不得調校;我們向監察院檢舉學校隱匿不報,在監察院通過彈劾吃案的校長和主任後,全國校園性平事件通報量爆增,讓黑數得以浮現。
為了保護孩子,我們很樂意當「壞人」。那種不怕破壞和諧,也一定要讓侵害孩子的人離開校園,的那種「壞人」。
這種「壞人」很稀少,但很重要。我們很需要妳們的支持。除了讚聲,還能捐款,幫助我們有後盾,繼續保護小孩。
邀請你加入「集力計畫」,為人本集力,讓我們發揮更多的能量,保護更多的孩子。
八年前的暑假,辦公室接到一通電話,問:「狼師十年前的犯行,還有機會提告嗎?」我說:「我沒辦法只聽你述說案件過程,就評估勝訴的可能性,我要去家訪。」
隔天到了案家,我看到茶几的右邊,整齊擺放著一大疊報紙。我翻了翻,發現全都是這十年間,校園師對生性侵事件的新聞報導。無論是男老師性侵女學生的,抑或是男老師性侵男學生的,裡頭有不少是我們處理過的案件。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爸爸是從新聞裡找到人本的。我問爸爸,蒐集這些剪報的用意何在?爸爸說,他要告訴他的兒子:「不是只有你受害,像你一樣遭遇的人很多」;他要告訴兒子:「這不是你的錯!」
茶几的中間,有一份手寫的告訴狀。只有小學畢業的爸爸解釋說:「騎車去了法院幾次,參考狀紙範本,翻閱六法全書,查了法條後,自己草擬的告訴狀。」茶几的左邊,擺著兩張專科醫院的診斷證明,一張是憂鬱症,另一張是恐慌症,長達九年的就醫紀錄。我原本以為是孩子的,沒想到,診斷證明的姓名欄全都是爸爸的名字。
爸爸告訴我們,十年前兒子一上A小學就加入桌球隊,指導老師還是某大學運動休閒系的副教授。當時低年級、讀半天的兒子在家午睡時,郭老師就開車來接孩子去社區活動中心練球。媽媽說:「練習時間還沒到,活動中心也很近,等孩子睡飽了,我們再自己送過去。」爸爸說:「老師都在門口了,怎麼好意思!」便把孩子叫醒,搭上老師的車。萬萬沒想到,這竟會陷兒子於狼爪之中。
郭老師很兇悍,球員都很怕他。他也很敢,不僅利用單獨接送學童時在車上下手,甚至肆無忌憚的在練習的場合公開猥褻。年幼的孩子們都不敢反抗,也不知道可以找誰求助。直到有兩個中年級的孩子終於受不了說出來,事件才爆發。家長間一問之下,才發現幾乎整個球隊的孩子都受害。
學校急忙找家長開會、商討後續,卻沒有依法通報、調查。開會時,爸爸主張提告。但是,其他家長都反對,擔心追究下去,事情會曝光。他們認為兒子被性侵的事情不能讓人知道,最好也不要再提了,以為遮掩才是保護兒子的最好方式。這些家長有的是公務員,有的是警察,也有民意代表。爸爸孤掌難鳴下,學校立刻解散球隊,校長辦退休走人,這件事情就像船過水無痕般,被湮滅了。
但十年後,爸爸赫然發現這位郭教授還在其他國小教桌球,甚至還帶隊參加比賽,他很意外。為了幫兒子討公道,也為了不要再有其他男童受害,爸爸打了這通電話。
爸爸告訴我們,郭教練其實是個慣犯,早期在A國小訓練球員時,場地是在學校裡面,發生類似事情後郭教練離開。等幾年校內的知情者過世,郭教練又再回來A校帶球隊。但這次,他選擇在校外的社區活動中心訓練。
事件後小孩轉到B國小,爸爸還從B國小老師口中得知郭教練以前在B校教球時,很熱心的義務帶學生去台東比賽,在沒有家長跟隨過夜的情況下,有球員被撫摸生殖器。家長知情後立即告訴學校,學校沒有通報,只叫郭教練離開,算起來,時間點正好是郭老師前後任教A校兩次之間的空檔。
隱匿不報在校園是常態現象,結果狼師一再流竄,造成更多孩子受害(註一)。但是,隱匿性侵的共犯結構不只是學校,也包括家長!
我仔細看了爸爸手上仍保存著的開會通知以及球員名冊後,跟爸爸說:「我覺得有機會打贏官司。當年,這些受害學生的父親決定不追究此案;但現在,他們都長大了,有人是高中生、有人是大學生,他們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站出來。」於是,我們提出告訴,同時也對大學端提出性平調查申請(註二)。
在這個案件裡,爸爸清楚的告訴兒子「這不是你的錯」、「同樣遭遇的人很多」,為孩子的傷害設了「停損點」。於是我們發現孩子在偵訊時展現出成熟且理性的反應,他同意我們的工作人員陪偵,但是,請爸爸在外面等候,因為不想讓爸爸聽到陳述內容會傷心;他也能理解有些球員可能還是會站在老師這邊,沒能說實話。當下,我才明白了茶几上的診斷證明書,為什麼不是孩子的姓名,那是爸爸坦然面對的態度讓孩子清楚的知道:即便重回當時,他依舊無法逃過,但他仍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但爸爸的自責與內疚,卻沉甸甸的承載在那兩張薄薄的紙上!
最後,一共有六個被害人站出來提告!
第一年,郭老師先是被任教的大學解聘,緊接著被檢察官起訴。第三年,一審判決有期徒刑七年,郭老師上訴二審、三審,第五年的更一審判決維持七年。郭老師透過持續上訴,並沒有入獄,甚至還能帶兩名C國小兄弟檔去比賽。爸爸打聽後得知C國小沒有將兩兄弟納進校隊,是郭老師自行在某國小對面的老人活動中心進行訓練。爸爸無奈的說:「這案走了五年,更一審還是判七年,沒完沒了的上訴,狼師趴趴走,怎麼防治?」
我立即去電C國小林校長,感覺她在裝傻,因為她完全不驚訝,也沒有問郭老師的姓名。(數年後爆發她的先生——另一所小學校長猥褻多名女學生事件)我請她轉告家長後,再去電社會處長,請他們注意防範。
第六年,更二審僅判決猥褻罪成立,減至二年九個月。爸爸不服上訴。
第七年,最高發院發回高院。更三審改依加重強制性交、猥褻罪重判郭老師有期徒刑十年。郭老師不服,至今仍在上訴中。
律師曾經問爸爸:是否要索賠?對爸爸而言,賠償已經沒有意義,他只是希望做惡的人該被繩之以法;但遲來的正義,還是正義嗎?對兒子來說,不願意再繼續出庭,但他建議要修法加重對兒童性侵的刑責。他很感謝我們一路以來處理許多兒童性侵事件,但是,要一個小孩面臨警察偵訊時的質疑,以及重複陳述,是很難承受的。現今法令上雖然有性侵受害人減述規定,但落實度顯然很有問題。
是的,我們不僅要推動修法,加重利用權勢性侵的罪刑,也要修法,將對兒童性犯罪的追訴期延至從受害人成年起算;更要求教育部要明訂狼師案件必須擴大調查(註三);此外,我們還要繼續追蹤警政及司法系統落實「性侵害案件減少被害人重複陳述作業要點」,並加強偵訊人員的專業,避免對受害人二度傷害。
還記得有個爸爸曾說:「每次看到電視上有女生被強暴的新聞,我就很慶幸我太太生了兩個兒子,不用擔心被強暴。沒想到我的兒子還是難逃被性侵的遭遇。」還有個老師曾說:「過去我很少關注什麼性騷擾研習,不覺得那有什麼重要,我只要把我的班級帶好就好了,教那些有的沒有的,有什麼意義?沒想到我的兒子竟然被同校的男老師性侵。」是的,不分性別、職業,任何人都可能是受害者。
澳洲皇家調查報告告訴我們,性侵倖存者平均花23.9年才能告訴他人。男性揭發的時間通常比女性更久,平均需25.6年。有些受害者一輩子都不會揭露。而這位爸爸的承擔與堅毅,令我感到無比尊敬。
- 人本在2006年起陸續召開記者會,要求:教育部應建立不適任教師通報及查詢機制,並對於教師介聘辦法未能防止不適任教師流竄要求改善;立法院盡速修正教師法,杜絕師師相護以及涉及性騷擾的教師應永不錄用。2008年底,教育部人事處設置「不適任教師資料庫」,立法院通過教師法「狼師條款」;2010年,教育部修正:國民中小學校長主任教師甄選儲訓遷調及介聘辦法 ,明定涉及校園性侵害及性騷擾事件尚在調查階段的老師不得介聘他校。
- 詳黃俐雅著〈長征〉一文,收錄於《雞婆的力量》一書。
- 2022年7月7日「擴大調查、終結傷害,讓倖存者的聲音,點出國家的責任」記者會新聞稿。
文︱張萍
–本文刊登於人本教育札記398期
孩子入學時,家長對於分到哪個老師教常常忐忑不安,總是到處打聽。對於編班結果分到所謂的好老師時,會覺得是上輩子燒了好香。難道,上學只能碰運氣?如果運氣不好,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覺得唸體育班比當兵還難,只是沒有頭盔和槍!教練叫學生做違法的事情,學生不敢不服從,其實是正常的。我覺得教練下的指令就像病毒一樣,你的中樞神經會瞬間停止,你沒有辦法思考,你就只有「是」這個回答,你的大腦是沒有在運作的!教練的權威和氣場壓下來,大家都害怕。
事發不到一個月,台南市政府在沒有訪談彩虹下,就急著發布「針對崇明國中國三學生攻擊老師進而自我傷害事件調查結果說明」,從這個標題就可以知道學校不會有責任、老師們不會有責任,一切都是孩子的錯!
彩虹,一個從小就讀國樂班,甫得全國中阮特優第三名的女孩。國三上的某天,她氣得大聲在同學面前對導師說了兩次「你不可以侮辱我媽媽!」並拿起午餐的一袋蘋果砸向老師。那天中午,她留下寫著「請拿給我媽媽看,我對不起我媽媽,她花這麼多錢在我身上,我是個壞女孩,請你用心栽培哥哥,我們下生再見」的自白書,離開學務處,從五樓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