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資優班——有聲、無聲的監控與傷害 | 人本教育札記
你所不知道的資優班——有聲、無聲的監控與傷害

台中某資優班A小姐遭黃師性侵害事件曝光後,人們發現黃師的行徑與升學主義交織,事實上,升學主義助長暴力、威權與控制的情形,也發生在其他學校,是重要的校園文化問題。「從名師到狼師——談校園裡的掌控與征服」線上座談會,邀請到就讀該校資優班的葉高華教授和王怡甯博士,他們勇敢回顧自身經歷,讓我們得以思考名師的迷思,升學主義帶來的壓抑和對孩子的屈辱;檢視校園文化,檢視它對人的影響,這是校園轉型正義的第一步。
這場線上座談會,主持人是人本執行長馮喬蘭,與談人還有一位是人本中部聯合辦公室主任曾芳苑;本文聚焦討論資優班與升學主義,因此,以葉高華教授和王怡甯博士的發言為主。
你的聯絡簿是我的監視器
性侵加害人黃師是葉高華的導師,葉高華當年是效忠黃老師的好學生;王怡甯也是資優班學生,但導師不是黃師。
黃師監控學生的管道很多元,人手一本的聯絡簿、週記是基本。葉教授說:「黃師叫我們直接寫班級大事就好…寫班上的事情,很容易提到其他同學怎麼了。這就是黃師重要資訊的來源。」要求學生週記只要寫班上大事,不只可以掌握學生各種資訊,無形中也暗示,班級芝麻蒜皮的小事都比國家世界大事重要;只有週記當然不夠,葉教授他們班還有班級留言簿,三年裡從全班一本發展到每組一本,「翻開簿本『我們都在想什麼』一目了然」,學生完全沒有防備讓想法暴露在別有居心的導師面前,葉教授自我揶揄說:「我花很大的心思要獲得他的恩寵,於是我率先拼命寫,寫到上課,結果我又被他叫去罵。我這就是拍馬屁拍過頭。」
黃師的手法也會隨著經驗累積「更上一層」,葉高華學弟妹的聯絡簿,已改成寫「我的最愛、我的最恨。」學生為何毫無戒心就對老師獻上個人的好惡、情感的隱私?若黃師只有口頭要求,應該是做不到。
I AM WATCHING YOU
聯絡簿要一本一本打開來才看得到,學生寫的內容真假還需驗證。黃師還有一個監控的作法:經常躲在玻璃門後面、斜對角、對面建築、外操場偷窺自己的班級。「或是從頂樓往下看我們的行進隊伍,看看有沒有人亂來」「科任老師也會提醒『你們黃老師又在偷看你們了!』」「他好像無所不在的神一般的角色。任何一舉一動逃不過他的法眼…不能做虧心事,因為會有人舉報。」。
反覆無常天威難測
葉高華說:「他可怕到什麼程度呢?黃師生日時全班摺紙鶴給他,有點像天威難測,所以要奉獻給神明,希望神明不要發怒的感覺。」神明其實是一天一天造出來的。國一剛開學時,同學起立敬禮坐下步調不一致,黃師馬上大發雷霆,要全班重覆起立坐下,直到他說可以才結束,可以的標準是什麼,沒有人知道;同學中午自行買便當,黃師知道後衝進教室罵全班,只因他提議全班登記派值日生去買,這份為大家著想的苦心被學生漠視;黃師不打資優班學生,但會跟資優班學生炫耀他在普通班拿椅子揍學生;黃師跟學生說:「為了你們,我放棄碩士班,你們居然這樣對我。」。同時,黃師會讓全班看錄影帶、帶全班出去過夜旅遊、會送個人禮物並寫上他的格言。
面對無常反覆的黃師,十三、十四歲的孩子,沒有其它選擇,只能俯首稱子民。
只有成績好才有資格說話
有的老師控制手段沒有那麼安靜。王怡甯說,經過考試篩選進資優班後,篩選還是一直進行中「成績比較好的一掛,跳級生一掛,我們成績比較不好的是另一掛」,如果只是篩選其實也沒什麼,但鄭老師(王怡甯的導師)還會搭配處置。成績不好的男同學,會被老師叫到小教室打,「男同學每次去都會全身發抖,回來之後一整天沒辦法說話,只是在角落裡暗暗流淚」「有同學被老師打到整張椅子都爛掉」,老師拉其它孩子的頭髮嘲笑,說長得醜;王怡甯班上最後一名的同學,曾經一個人到校園正中央跪了一整天,一邊跪一邊哭,求全世界放過她。
鄭老師如此明顯差別對待,同學很快就學了起來。有同學水壼被倒清潔劑、有同學被其他同學用童軍繩綁在椅子上、王怡甯自己上廁所時被同學潑了一桶水,又被扛起來用門夾她的腳…成績好的同學欺負成績不好的同學,大言不慚地說:「你活該,因為你成績不好。我只要成績好就沒事,我跟你是不同的人。」成績好的同學一個個成為老師的幫兇,老師的魁儡。但所有的同學,不論是那一掛,心裡都遭遇極大的壓力,因為,許多人長大後都有身心靈方面的疾病。
大家都怕成為害群之馬
號稱數學名師的黃師,怎麼提升資優班的成績?不是發展厲害的教學方法,而是執行「連坐法」。有同學只是考試答題速度慢,其它同學就會說「快一點快一點,這樣會害我。」不只成績,所有常規都須符合黃師的標準,否則,全班受罰。同學們會對彼此說「不要當害群之馬,害我被罵」,「連坐法」讓學生不得不彼此催促、嫌棄,以黃師的標準為唯一。完全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喜好,自己的追尋。
葉高華是黃師第二屆資優班的學生,他們班在國二時有十個人跳級上第一志願,讓黃師名聲大噪,因此開補習班。葉高華畢業時全班都考上第一志願,黃師成了這所學校最厲害的名師,理念不同的老師也不敢說什麼話。沒有人想過,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學生,就算別的老師來教也會上第一志願。
家長為何也成為幫兇?
葉高華說,那十位跳級上第一志願的同學,事後聊起來才知道,跳級是為了要逃離黃師。不只葉高華不知道同學的心思,這些同學的父母也不知道——該校教師辦公室掛著這十位家長贈送的匾額。
曾芳苑主任談到資優班潛藏的人身危險:「黃師在假日、在非上課時間把受害者叫來學校,警衛都不會有質疑」「老師會說我都是為了你的小孩好,所以家長會非常支持老師,也使得孩子在發生事情後無法求助於家長。」家長和老師建立全然的信任關係,是小孩危險的開始,怎麼會這樣?
王怡甯的媽媽只在乎她的成績為什麼全班倒數第三名,「我的父母選擇相信名師…我還記得,從學校到家裡的那條路,永遠是最長的路,因為我知道回到家裡我又會遇到什麼樣的事情。有時候回到家裡,媽媽已經跟老師講完電話了,她會接著又再打我一次。」
曾芳苑指出:大家恐懼青少年的叛逆,看到名師能壓制青少年並且能讓小孩上第一志願,很多家長是佩服的,因此爭先恐後送小孩去黃師的補習班。升學成績至上的價值,讓家長看不到子女的需求,看不到子女真正的遭遇,也因此錯過幫孩子一把、陪孩子一起面對困境的機會。
說出來,是療癒的開始
王怡甯說自己很幸運地沒有被性侵,但她成績不好、被霸凌、被全班、被世界欺負,「國中三年的記憶是我最黑暗的人生」。她的同學們在這次事件發生之後,重新回頭省思過去,才知道自己那時選擇不看見,「幾乎每個跳級生都跟我道歉,他們都曾欺負我。經過三十年,我才覺得當年被欺負的我,有被聽見了,這一輩子我第一次覺得,被欺負的我有被看見了,甚至這次我可以跟大家講這件事情。」
王怡甯說:「暴力、體罰對小孩帶來這些長期心理疾病的壓力,是再有兩百個博士學位都沒有辦法彌補的,我情願我沒有博士學位、我沒有考上第一志願,我希望我可以過得快樂,但是我已經沒有辦法了。我希望之後再也沒有其他孩子像我一樣。」
主持人馮喬蘭在總結時說到,我們每個人都經歷過體制在我們身上烙痕或者是傷害,我們的信心、尊嚴、安全感在管控的體制裡都有被壓抑;事實上,當我們的成績被公佈,就有被監控的感覺。有機會談出來,有機會去面對,就是療癒開始。透過回顧的覺察與思考,透過這幾十年的距離,重新檢視會帶給我們正向力量。讓我們找出更可用的更好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事件,同時,為將來的環境去除傷害。
我們不要再迷信名師,不要再因為升學而壓抑孩子的感受,不要迷信連坐法等操控手法。
當年錯的不是孩子,是大人。我們可以不要成為那個錯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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