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小的一堂國語課—〈一桿秤仔〉(下) | 人本教育札記

森小的一堂國語課—〈一桿秤仔〉(下)

文︱小何老師(森林小學教師)

--本文刊登於人本教育札記400期

得參真實的心意,還是得回到文本裡找答案。課堂上,我請孩子們重新閱讀這一段:

「大人要的,不用問價,肯要我的東西,就算運氣好。」參說。他就擇幾莖好的,用稻草貫著,恭敬地獻給他。」

我談起自己的「卡關」:『不用問價』我一開始也跟你們一樣,解讀成『不收錢』。問題是,如果已經講『不收錢』,得參後來又要巡警付錢,這就前後矛盾。所以這裡我們要仔細想一想…」

孩子們聽著,一片靜默,沉思。

「『不用問價』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意思?不要問價錢,下一句可能是…?」我問。

孩子們依舊一片靜悄悄,苦思,卻想不出別的可能。

「如果意思是『不要問價錢,錢隨便給』,這樣呢?」

「啊,得參沒有要送,只是想要便宜賣喔?」一個孩子驚訝的問道。另一個孩子接著:「巡警心裡本來以為會免費,結果得參竟然想收一點錢,他就開始找麻煩!」

我把兩種詮釋並列在白板上,請孩子們斟酌比較看看,「不用錢(免費)」和「不用問價錢(隨便給多少)」,兩種意思,從文本的脈絡看,哪個比較接近作者的原意?

接續往下讀文本,也可以驗證作者的原意。巡警表面平靜,卻開始找「秤」的麻煩,要得參「秤秤看」。得參這個老實的傢伙一邊秤、還一邊重複表達已經給了巡警優待,這時作者賴和兩次跳出來寫著「本來,經過秤稱過,就算買賣,就是有錢的交關,不是白要,亦不能說是贈與」、「這句話是平常買賣的口吻,不是贈送的表示」,這些文字都在明示讀者,得參沒有打算送菜,這個氛圍,現場的巡警自然是有感覺的。

從以上文字透露的線索看來,孩子們推想,得參的本意不是要免費送,只是想便宜賣。這個謎解開後,以下脈絡就豁然開朗了。接下來,得參與巡警的衝突越演越烈。

「稱仔不好罷,兩斤就兩斤,何須打扣?」巡警變色地說。

「不,還新新呢!」參泰然地回答。

「拿過來!」巡警赫怒了。

「稱花還很明瞭。」參從容地捧過去說。巡警接在手裡,約略考察一下說:「不堪用了,拿到警署去!」

到這裡,得參如果乖乖地跟著巡警去警署,也許就好了。可是得參竟然頂嘴:「什麼緣故?修理不可嗎?」巡警一怒之下,就把秤打斷。於是,得參註定非犯「度量衡法」不可,因為,唯一的證據斷了!

「那…巡警為什麼不乾脆把得參叫去警署?」一個孩子問。

「大概是想要得參自己去認錯吧!」另一個孩子答。

「得參怎麼可能甘願去啊!唉!」孩子嘆了一口氣。

市井的老人家們向來知道,面對專尋小民細故的巡警,「免費送」絕對比「便宜賣」安全。而得參不願意送,就成了整個衝突的導火線,儘管他已經拿了一桿新秤上市場,終究含冤莫白,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被判罪、被關監、罰錢。

那麼,賴和究竟在悲哀什麼呢?

在克拉格比的故事裡,法國的小菜販只是咕噥了一句「該死的母牛」,就被警察認定是污辱,法庭判處十五天拘役和五十法郎。坐過牢的他,出獄後被社會唾棄,走投無路之餘,想再罵一句「該死的母牛」好進監獄、以免餓死街頭,警察卻寬宏大量的饒恕了他。夜裡,克拉格比冒著雨,向無盡的黑暗中走去。

賴和最後寫秦得參:「總覺有一種,不明瞭的悲哀,只不住漏出幾聲的嘆息,『人不像個人,畜生,誰願意做。這是什麼世間?活著倒不若死了快樂。』他喃喃地獨語著,忽又回憶到他母親死時,快樂的容貌。他已懷抱著最後的覺悟。…元旦,參的家裡,忽譁然發生一陣叫喊、哀嗚、啼哭…同時,市上亦盛傳著,一個夜巡的警吏,被殺在道上。」

不論是克拉格比或秦得參,最終都走向無盡的黑暗裡去了。他們不是自作自受,而是被某種力量逼著,無奈地一路發展而去。課堂上,我沒有告訴孩子們悲哀的答案。我們一起回想著兩個故事,試著說各種悲哀的可能,慢慢的,當孩子自己心裡也感到一點點悲哀,那便是賴和想要讀者感知的了。

說到這裡,也許有人不免有疑問:憑什麼課堂上所討論、詮釋的,就是賴和所思所感?

說真的,我也不是很確定找到的答案一定是對的。所以囉,備課討論時,森小教師群得要非常小心翼翼的,反覆閱讀文本,字斟句酌,試著從文字的脈絡裡,揣摩思考各種可能性,挖掘最貼近作者真實的心境。教師群確實經歷一番唇槍舌戰,才慢慢理清楚,原來卡關之處,就在「不用問價」這四個字,我們找了不同學科背景的大人們一起來研究,推想哪種解釋比較有前後一致性、不會自打嘴巴。我想,大概是憑著這一點點忠於文本的執著,加上不斷質疑、推翻、建構討論的過程,於是,我們多了一點點豁然開朗的可能。

文︱小何老師(森林小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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