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地、校長、經費、校舍那裡來?

文︱史英

校地那裡來?

在這之前的不久,有幾位大專教授相約來會裡談教育問題,這本是很平常的事,我們總是有許多機會認識很多關心教育的朋友,而他們又總是會再約一群人來。說實在的,教育改革是非常艱苦的工作,要不是不斷地受到新朋友的鼓勵,我們恐怕也無力堅持這麼久。

但這一次的聚會有一點兒不同,就是其中有林東陽先生,而林先生的兄弟們,又有一塊祖產。當我提到森小的困難的時候,林兄馬上就說願意和他的兄弟們談一談,也許森林小學就可以在那兒落腳也說不定。當時,我當然很感激,但並沒有太興奮,一方面那時還正在挽留陳清枝,心裡想的森林小學,好像必須是在宜蘭;另一方面,人們的熱情和好意我們常常遇到,但十之八九總會有意想不到的阻力。所以那一天,也就只是談談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當我們決定要在台北設校,再向林兄詢問的時候,他居然說,原則上已經得到家族的同意。林兄竟然是這樣一個「認真」的人(上帝知道,這樣的人並不多);這認真的人,動作竟是這樣的快;他的家族,竟也都是我們的同志(他們只收象徵性的租金,全力協助我們建校,只是為了森林小學的理想);而上天,竟請他在最應該的時候出現!

說來令人難以相信,最困難的校地問題,就在一通電話之中解決了。當然,這並不是真正的解決,比如說,在教育部開放私人興學之前,我們不可能變更地目,取得建築執照,但做為森林小學的開始,這就是以後所有希望的保證。

1990/02/15 森小創校校地

校長那裡來?

接下來的就是誰去主持這個學校呢?有人說:「我去」;「那妳現在的工作呢?」她說:「辭掉」這是「始作俑者」朱台翔。辭掉一個專任的大專教職,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朱台翔以為,既然當初是她遊說董事長接受這個案子的,到了這個時候,理所當然地,她必須犧牲;同時,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她只取和老師一般的薪水。

後來,我曾和朱台翔談過這個「犧牲」,她只笑著說你們以為我「吃虧」了,其實無論什麼樣的待遇或福利或保障,都無法換回森林小學給我的機會。這樣一來,我當然無話可說,但我心裡想,「機會」?只怕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眼光」。

經費那裡來?

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當時我們只有一點點錢,那還是家長們送孩子來期前活動的剩餘,連整地的費用都不夠。前幾個月的某一天,王震武(諮詢委員,原始創會人之一)打電話來,說有一位企業家主動找到他,非常關心教育,想約我見個面。我們約在一個茶藝館,到了之後,我一直找不到那位「董事長」,因為坐在那兒的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媽媽」,而且是菜市場裡常見的那一種。

相談之下,她說起去「視察」新建工廠,在門口就被擋駕了,因為人家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就是這整個公司的董事長。我也想像不到這位騎著小機車來赴約的,卻正是森林小學的「貴人」。

幾個禮拜之後,在大家百愁莫展之下,我被派往向這位「貴人」求救,我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幾百萬的數目,並不是尋常的募款可比,特別是我怕被問到說,你們既然一無所有,怎麼會號稱想要辦學?

然而,去了之後,我只有受到鼓勵。原來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曾經奮鬥過來的人,從不會看不起正在起步的人,特別是我們所要起步往前行去的,正是大家共同的理想。她(遵照所囑,我不能說出名字來)告訴我他們夫妻當年創業的過程,從小學教員的工作上退下來,他們如何從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奮不顧身地投入「資訊工業」;如何每天親自為四十幾個員工煮飯;如何「見人不明」,把僅有的一點成果賠光,再重新做起;如何在今天競爭激烈的市場上,繼續發展,並同時不斷地為社會盡一點心……[註1]

我從董事長室的窗子向外望,占據大樓整層的總公司辦公室,坐滿了埋頭工作的人,就是在這四十幾人的手中,統籌著國內外好幾所工廠的生產和運銷。對我而言,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在校園裡,不是讀書,就是教書,一身傲骨,兩袖清風,並以此睥睨顧盼;如今,我知道了知識分子的無知。

校舍那裡來?

但困難還在前面,一塊空空的土地,一個光棍校長,要怎麼辦學?基金會的工作委員,後來的董事周彥文說:「我來。」他的意思是說,有關建築的事就交給他了。沒有人會問,他懂得建築嗎?我們之中又有誰是真正「懂得」什麼呢?我們唯一懂得的就是台灣需要教育改革。森小的初期經費有了著落,周彥文於是開始在林兄的祖產上,每天與黃泥為伍⋯⋯

從一片相思樹林開始

其實,我們本來想要安安靜靜的躲到宜蘭鄉下的世外桃源去,帶著一群已無法忍受現行僵化教育方式的小朋友,去練習過一種真正的「人」該過的生活。可是家長和老師都覺得那兒太遠,於是我們只好另在北部覓地。當我們聽說董事長史英先生的一位故舊--高中同學林東陽先生有一塊祖產,可以用便宜得不像話的租金租借給我們使用時,一切的理想好像突然一下變得並非那麼遙不可及了。

可是,那是一片剛砍伐過的相思樹林哪!地上還堆放著木材,布滿半人高的茅草,砍伐剩下的樹根蟠虹在紅土下。那紅土,你見識過沒?一下雨,就爛得像喝了一打伏特加酒的槽老頭一樣,它叫做土,讀作ㄋㄨㄚ;可是一到大晴天,它又變得比水泥還硬,硬得不禁讓人聯想到某些政府官員的腦袋……,最引人憂慮的是,地主同意供我們使用的那幾百坪地,是斜的。斜的!若要蓋房子,得先變得很平才行。

幸好--這社會上還是有「好人」

我們沒有一個人學過土木工程,我們都是書生--套句史英先生的話,就是最沒用的人啦!去哪兒找人整地?誰來畫設計圖?房屋工程、水電工程怎麼發包?錢呢?監工的人呢?決定要在林口蓋房子時已經是元月中旬了,預定三月一日開學,來得及嗎?要蓋幾間房子?幾間浴廁?位置如何安排?坪數各佔多少?還有呢?我們還有什麼問題沒有想到?

凡事起頭難,還好,社會上還是有好人的。別看我們的教育體制那麼爛,社會上還是有好人的。如此看來,你就不得不信服孟子的性善說了,否則在台灣的教育體制下「訓練」出來的成年人,除了是部就業機器外,哪有人性可言?……哦!對不起,一不小心就說了真話,真是太枉費國家這三十多年來苦心的「訓練」了!言歸正傳,剛才說到凡事起頭難,幸好一位學生家長吳先生仗義幫忙,不但教了我們許多蓋房子的基本概念,更厚起臉皮、硬起頭皮,帶著我們幾位工作人員去林口找他朋友的朋友--一位素未謀面的林工程師。林工程師在聽了我們粗淺的解說後,竟然一口就承諾盡力協助。我們幾個「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工作同仁,這時才揮劍有方,找到門路了。

那真是段困頓的日子啊!我們從舖設一條可以通行車輛的碎石路開始著手,經過一個半月的努力,三台院的主體建築蓋好了,水電接上了,步道鋪好了,連當初想都沒想到的排水設施都弄好了,煮飯的助手也找到了,甚至連簡單的圖書館和實驗室也大致布置妥當。

 

一個多月後,他建起了四合院式的不是古厝--組合房屋。這時,就恰好是預定開學的時候,家長們來看了,都覺得很高與,並不是他們看不見那校舍的簡陋,而是他們覺得,在這麼艱難的情況下,這已經是「奇蹟」。

然而,我們也都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奇蹟,因為參與建校工作的並不只是以上所提到的這幾位,還有許多家長。有的家長幫著找工人,有的幫著畫設計圖,也有的幫忙尋找各種資源,也有的捐設備,其中特別是蕭玉潭女士,幫著辦理期前活動、師資培訓的各種行政,並且參與各種軟體硬體的籌畫工作。這些,都是說也說不完的。

無論如何,森林小學如期地開學了;台灣第一所以人本教育為宗旨、以批判體制為精神的民間學校,成立了。

圖片來源:光華社雜誌

備註:

註1:在往後的日子裡,我有許多機會聽到她談「經營」的方法,有的時候,她甚至主動找我去,要給我「上課」;她也主動地安排她們公司的財務經理,提供知識和經驗給基金會的財務和會計部門。

本文節錄自人本教育札記第37期(1992/07/15出刊):尋覓森林的坎坷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