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齊聽小確幸—「我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世代焦慮下的憤怒與不安 | 人本教育札記
當我們齊聽小確幸—世代焦慮下的憤怒與不安

--本文刊登於人本教育札記393期
過去當人們聊起獨立音樂時,刻板印象大概不外乎是一種非主流的、小眾的、甚至被認為就是成天鬼吼鬼叫、幹天幹地幹社會、無病呻吟或是只會替自己的失敗找理由的一群人,而會去聽獨立音樂的也就只是一群自以為是的文青,或對這個社會充滿各種憤恨不平的憤青,整天只會沉溺在自己的小確幸裡。但在什麼時候這些人漸漸不再是少數?在什麼樣的社會氛圍下,過去被認為是非主流的音樂開始躍上金曲獎舞台,甚至成為演唱會門票場場秒殺、一票難求的樂團?
我們沒有派對,只剩爛泥
「噢多麼美麗的一顆心
怎麼會 怎麼會
就變成了一灘爛泥」
先是簡單的吉他聲,接著是草東沒有派對的主唱巫堵低沉的嗓音,接著進來的是重重的鼓聲、強勁的貝斯搭配力道漸強的控訴,緩緩道出屬於這個世代對於當今社會充滿相對剝奪感的指控。2017年入圍六項金曲獎並拿下年度歌曲、最佳樂團與最佳新人三項大獎的草東沒有派對,無疑是當代極具代表性的獨立樂團。首張專輯《醜奴兒》並未鋪貨傳統通路,也不做網購,只能在全臺灣十一家獨立咖啡店和唱片小鋪購買,首批兩千張才上市三天就絕版(註1)。更有媒體在他們獲得金曲獎後宣告台灣的音樂圈正進行「世代交替」(註2)。
樂評人馬世芳形容道:「在我耳裡,這些句子簡直是『後三一八時代』義正辭嚴的戰歌之外,『魯蛇世代』依然幻滅無出路的生命風景。」
而馬世芳文中的魯蛇世代,又或者媒體慣稱的厭世代所泛指的時下青年一代,他們成長於九零年代台灣經濟的黃金期尾端(註3),但真正從學校畢業踏出了社會後,整體大環境卻是愈來愈差,甚至面臨嚴重的經濟衰退。這樣惡劣的環境不僅讓這些剛出社會的年輕人對自己在社會中的定位毫無頭緒,也沒有辦法從窮忙的狀態下脫身,這也難怪整個世代的集體焦慮完全能夠從《爛泥》的歌詞中窺知一二。年輕人從厭惡階級複製到放棄階級扭轉,發現再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扭轉局勢,說服自己不如就躺下吧!從多麼美麗的一顆心躺平變成了一灘爛泥,卻還是聽得出歌曲中對於躺成爛泥的自己的憤怒。他們生氣的是自己的不爭氣,還是不管怎麼爭氣看起來都像徒勞?當他們反覆吟唱:
「我想要說的
前人們都說過了
我想要做的
有錢人都做過了
我想要的公平都是不公們虛構的」
短短的一段歌詞,壓縮進了對台灣社會長久以來問題的憤怒,永遠無法避免的階級複製、貧富差距的擴大,而當你開始體認到社會終究存在著「不公平」,究竟是成長的印記還是無奈的呢喃?
老王說我還年輕可是時間正一分一秒消逝
無獨有偶,近幾年竄起的另一支獨立樂團老王樂隊,也有一首曲調看似輕快活潑、歌詞琅琅上口卻也道盡各種無奈的世代焦慮代表作《我還年輕我還年輕》,在YouTube上已超過2526萬次的點擊率。這首歌最讓人有記憶點的一句歌詞是「給我一瓶酒,再給我一支菸」,似乎正服膺著青年都沉溺小確幸的共同想像,當現實的一切不能如自己所想像的發展,或許先點支菸再喝杯酒暫時忘卻那些煩惱會是不錯的選項。(註4)
對於老王樂隊這群人而言,父母世代的生涯規劃和自己這個世代有非常大的落差,父母世代似乎是念什麼科系未來就會從事什麼樣的工作,而一輩子的規劃也往往是照著長輩的期待念書、就業、結婚、生子,沒太多其他的想法或意外,甚至也沒有想過別種可能。老王樂隊所代表的這個世代則恰恰相反,多元的職涯或人生選項,讓還是學生的他們站在人生十字路口有了許多不同的想法或可能,卻也多了份「站在懸崖邊,不知下一步該往哪去」的徬徨感,但比起照著上一代規畫好的路線去走,他們想問自己有沒有其他可能?有沒有追尋這些可能的勇氣?
同收錄於《吾十有五而志於學》這張專輯裡,其他歌曲《穩定生活多美好 三年五年高普考》、《補習班的門口高掛我的黑白照片》同樣傳達出濃濃的無力感,在一連串的人生抉擇裡,個體的獨特性與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似乎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成功的樣板已經被建立起來了,那照著這個樣板走應該不會有太多的問題。只是這會不會是屬於上個世代的人生經驗而不適用於這個世代呢?如果說草東沒有派對是對社會的不公提出控訴,那老王樂隊就是對社會所謂的成功樣板提出質疑。
雖然老王樂隊輕快地唱著:
「給我一瓶酒 再給我一支菸
說走就走 我有的是時間
我不想在未來的日子裡
獨自哭著無法往前」
但歌詞卻傳達出了對於時間的焦慮與不安,年輕人看似擁有許多時間能夠為自己嘗試各種可能,確也有種「窮得只剩下時間」的侷促感,如果沒有了時間那他們還剩下什麼?歌曲的後段音樂漸慢、節奏也緩和下來,主唱唱著:
「我在青春的邊緣掙扎
我在自由的盡頭凝望
我在荒蕪的草原上流浪
尋找著理想」
這個理想究竟是年輕人自己的理想?還是大人們告訴他們應該要有的理想?對於不按照既定路線走的人來說,堅持自己的理想除了需要克服對未來的徬徨不安與不確定感之外,還必須要戴上耳機播著《我還年輕我還年輕》來撫慰自己並隔絕那不斷重複在耳邊的惱人成功故事。
給小確幸一個抱抱,我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
另一首在年輕世代傳唱度也極高的世代焦慮之歌,是好樂團的《他們說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歌名雖然同樣以世代矛盾為主題,但好樂團的這首歌更關切的是在世代焦慮之下,對於倚老賣老擅自評價的不滿與無力。
「他們」指的是已經不年輕了的大人們,而不僅「他們說」,到歌曲的最末端,主唱甚至也以肯定句述說著「我知道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被封為「厭世單曲」的整首歌充斥著「沒有用的年輕人」高達十四次,唱出了每個年輕人的心聲——不只一次的被比自己年長或是有經驗的人看輕。
很多人都有被看輕的時候,表面上裝做不在意,但內心其實是很有感受的。從小我們早就已經習慣了被別人用數字來評價,在一個班級裡只會有一個第一名,而其他沒有得到第一名的人,就被貼上了失敗者的標籤,甚至單純的以為在學業成績上不如意就等同於「沒有用」,是無數台灣學子的共同生活經驗:
「你會不會和我一樣 覺得自己最多就是這樣
你會不會和我一樣 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的身上
你會不會和我一樣 知道勉強卻還在掙扎
你會不會和我一樣 被生活覆蓋夢想和希望」
從學校畢業之後脫離了被成績評價的牢籠,但「沒有用」的標籤並不就此消失,只會從「成績」代換成一系列對於某個人生階段「應該要如何」的想像,沒能在那個時間點做到應該做的事情,一樣會被長輩評為「沒有用的年輕人」。
我們的鄰近國家也早已出現類似的現象,在韓國年輕人自稱是把「戀愛、結婚、生子、人際關係、買房、夢想、希望」通通放棄的「七拋世代」;2018年2月的《經濟學人》指出現在的日本青年們,認為平生不必有大志,對現在生活感到知足常樂,買不起名牌、名車沒關係,有Uniqlo、或是偶爾吃吃賣相上得了Instagram的美食就好,甚至沒結婚、沒性生活也沒關係(註5),都像極了好樂團的歌詞:
「我們只喜歡小確幸 放棄去改變不公平
我們都空有想像力 你們說的也有道理」
或許對於上一個世代的人來說三十歲就應該成家立業,但對於年輕世代他們目前所面臨到的各種問題:低薪失業、通貨膨脹、房價飆漲…等,一切皆不利於年輕人繼續追求和上個世代相近的成就感(註6)。說起來也許只有年輕人才能懂得年輕人的無力感:不是努力就能成功、已經很努力了卻也還是買不起房子、已經很努力了還是不敢結婚、就算結婚了也不敢生小孩、生了第一個小孩也不敢再生第二個,一切的一切如果要跟上個世代追求一模一樣的成就感,只會把自己往死胡同裡逼,所以不如就承認吧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只喜歡追求自己的小確幸,只想到要關注自己,那些什麼應該要如何的人生里程碑一個個都與我何干。當上一個世代的人們指責年輕人不思長進只喜歡小確幸的同時,或許也該反思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只能喜歡小確幸?而對於幸福人生的想像也許能夠再多元一些,除了成家立業、結婚生子(而且要生兩個)以外,人生真的有很多很有用的事情可以做,例如養貓。
人權隨身聽
◎ 林雅鈴(國教署人權教育資源中心「自由的回聲」社群成員、板橋高中國文教師、文化部流行音樂種子教師)
老王樂隊受訪時將自己定位為民謠樂團,配置有主唱、木吉他、電吉他、貝斯、鼓、大提琴。除了大提琴之外,其他都是搖滾樂團的基本配置;所以他們的音樂風格可被視為「民謠搖滾」(Folk rock)。這類型的音樂特色是以木吉他為主,旋律簡單、節奏強烈,常在歌詞中採取敘事的手法,添加些許抒情感,將哲理娓娓道來。巴布‧迪倫(Bob Dylan)便是此音樂風格的箇中翹楚。
一、段落
這首歌可分為主歌(verse)(在這個世界裡~我不逃避)、副歌(chorus)(給我一瓶酒~獨自哭著無法往前)及橋段(bridge)(我在青春的邊緣掙扎~尋找著理想),三個部份幾乎都是由兩個旋律相似的重複段落構成,符合民謠搖滾「旋律簡單」的特色。
二、開頭的編曲、旋律與調性
歌曲一開始就用了老王樂隊最為人所知的大提琴,做了一個音高的小爬升,並且帶出此曲最大的特色——各自斷開的單音、附點的使用。
所謂「附點」的使用,大家可以注意「在這個世界裡 尋找著你的夢想」這句,是否發現「這個」跟「你的」都是前長後短的拍子呢?這就是「附點」的節拍,在這首歌中會大量出現。再舉一個例子,「像『給我』一瓶酒」、「說『走就』走」當中『』內的部分,也使用了附點的節拍喔!
除了附點之外,「各自斷開的單音」是指主唱在唱的時候,常常讓每個字之間不太連續,呈現類似頓點的顆粒感。在編曲上也有類似的呼應,例如第一次從主歌進入副歌時,可聽到貝斯彈了三組短促爬升的附點音符,並以此銜接到副歌。
若大家注意聽「我不想在未來的日子裡」等句,還會發現旋律中常反覆讓小三度(#C→E)的音跳來跳去。重複雷同的音、讓旋律的元素單純,使聽者更能仔細思考歌詞的涵義,這也是民謠搖滾的特色之一。
在調性方面,這首歌是#C小調,若是有彈吉他或是流行鋼琴的人,可能會發現它從頭到尾都用「#Cm→E→A→#G7」的方式,很規律地重複伴奏的和弦。
但是這些重複的作法,可能會是旋律變得太過單調,要怎麼辦呢?主唱選擇以「改變音高」的方式來處理這個問題。例如第一次唱到副歌時,他唱的是低八度的旋律,而後幾次副歌他都把相同的旋律拉高八度去唱。除此之外,他也會改變單句的音高,大家可以留意例如「獨自哭著無法往前」這句,觀察在不斷重複的段落中,要如何透過改變音高,來營造新鮮感喔!
林雅鈴(國教署人權教育資源中心「自由的回聲」社群成員、板橋高中國文教師、文化部流行音樂種子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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