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長路品風景,日日是好日——訪畫家吳靜慧

特約採訪︱徐莫默
照片提供︱吳靜慧

--本文刊登於人本教育札記389期

秋分過後本應是涼風徐徐,但午後秋老虎發威,來到臺北安靜巷弄裡的Trio Bitters三重奏酒館看吳靜慧個展,一進門靜慧笑容可掬迎接,就如一杯透明解渴的開水,讓剛剛一路走來的燠熱慢慢消散。

這是吳靜慧首次繪畫展,她說:「 這是我不害羞了的展覽。」

靜慧一向有自己獨俱的生活格調,不論是隨手製作的版畫,或是帶著名叫目白的貓頭鷹木偶的旅遊記錄,散步時隨手拍攝花草風景食物搭著少少的文字,清清淡淡但饒有趣味。

目白
是目白
還是目白

每年她都會製作一張木刻版年畫寄給朋友,但去年騎腳踏車摔傷手,讓她暫時無法持刀做版畫,便將原本就堆在一角的壓克力顏料拿來創作,於是有了第一張帶著個人標記的作品——「致上誠摯的祝福」。

占滿畫布的是由灰藍跟不同層次灰黑幾何色塊構成的一隻大鳥 ,背景有著藍色牛仔布紋質感,會這樣表現是因為「我喜歡穿牛仔褲,我想畫一張充滿自己影子的作品,這是隻我想像中的鳥,抬頭挺胸勇敢往前走。」她說

創作對她來說本是自賞開心就好,但這幅作品像是個開關,給了她信心熱情,畫作的大尺寸讓她不再滿足只發表在社群媒體上,她感到這樣的作品必須讓觀者親臨現場,她不害羞讓自己的作品亮相。

「我覺得它們可以了,而且我還有很多話要講!」她說。

她果斷定下兩個月後開個展的目標,積極投入創作,兩個月後心想事成,在小巧舒適酒食皆佳的Trio Bitters三重奏酒館開個展。

第一張帶著個人標記的作品——「致上誠摯的祝福」

社運界的資深義工

很多人認識靜慧是從街頭運動開始。

她出身長老教會家庭,從小台灣意識堅實。她回憶兒時做禮拜,後面總是有警察全程錄影存證,監看牧師有沒有趁機傳授聖經以外的政治性發言。

解嚴不久的九零年代,台灣首次可以直選總統,各種民主運動萌芽。靜慧從1991年參加「廢除刑法100條」遊行開始,至今各種街頭運動靜慧都沒有缺席。

參與公民運動過程艱辛,心情卻很振奮,靜慧覺得自己很幸運,家境讓她不用為五斗米折腰,不被家庭框架套住,有較多時間投入社會運動。當時靜慧尚且年輕,大家不讓她衝第一線,她便經常負責聯繫人力準備物資。

靜慧說有些公民運動當下若沒有人力,可能就無疾而終,所以真的走開不了,面對抗爭的對象,那股「不想被對手嘲笑」輸人不輸陣的信念讓靜慧一年年一場場,持續參與人權、環保、台灣自主意識的運動場合。「我去遊行會打扮得水噹噹,要讓人家覺得我很有精神很正面。」她說。

靜慧被社運界稱為第一義工,像救火隊常常四處幫忙,連朋友的茶店缺人她也被找去支援顧店,她謙稱說四眼望去就自己最有空。但對於耍威權不合理的事,看似溫和的她不會退讓隱忍,往往出頭仗義執言積極溝通。

社會運動需要許多人力參與,靜慧往往先跳進去擔起工作,因此認識各方人馬,大家佩服有些人只有靜慧叫得動,她說自己只是很雞婆又心軟的人。

走長路的修持

從小靜慧就喜歡多方嘗試各種事物,不喜歡的就果斷放下,但喜歡的往往可以做很久。

問到她如何在社會運動這條荊棘路上持續前進?

「真的喜歡贊同的事妳就放不了手,從事社運也是這樣,如果遇到困難就想放棄,也許這件事不是你真心想堅持跟投入的。」

「很多時候想太多反而做不下去,我比較單純,也許這是我能夠一直在各種運動裡持續現身幫忙的原因。」

靜慧覺得完成階段性任務後要知進退,回到平日生活踏實過,不要想要光環與掌聲。

隨著各種運動的進程,她認識不少檯面上的人物,但她時時保持警醒、辨識人的眼光,避免掉入權力漩渦裡,或許就是這份警醒跟無求,靜慧對於很多公民參與,行動上積極,心境則淡然處之。

「默默安靜觀察,不要把腦子燒起來。」長期參與運動的靜慧說:「天下最難的是保持冷靜。」

冷靜不是冷漠,冷靜而熱情,這是走長路的能耐。

獨立自主  有自己的樣子

靜慧很有自己的穿衣風格,她說因為要上教堂,從小就要打扮得莊重,雖然常穿姊姊的舊衣,靜慧也要穿出自己的風格,從改變裙子長短鞋子搭配來著手, 穿衣是人格延伸的展現,從小靜慧就不想跟別人一模一樣。

教會家庭裡規則一定有,但靜慧家裡給的空間很自由,家有四姐弟,靜慧排行老二,很小她便獨立自主把自己管好,不需別人催促。

小時候靜慧嚮往電視電影裡優雅的設計師生活,國中時跟爸媽說將來要讀設計,因為要支持女兒的夢想,爸媽就努力賺錢。靜慧笑說:「這也是他們努力賺錢的動機啊~」言談中可以看到家庭厚實的支持。

她大學隻身去澳洲念設計學校,學的是當時台灣設計界還不普遍使用的麥金塔電腦,出國歷練及設計本業的訓練給了靜慧內在美感的滋養與眼光。

創作記錄日常  日常滋養創作

許多人一見靜慧的作品說:「就是看了高興!」

靜慧的畫有著詩意,帶著俏皮童趣,線條單純色塊拼貼,初見會有素人畫家之感,但仔細欣賞會發現畫中很多元素是她深思安排配置,各處妥當收尾,這讓她的作品耐看有深度。

這次展的主題是鳥,主角們簡約象徵性的形象,是靜慧細細收攏複雜的元素而得到的樣子,她處理顏色邊際或物件造型,看得到層層細緻的筆觸,厚塗處理得平整中見韻味,讓人能在顏色與單純的造型間細細品味。

「誇飾容易內斂難」 是她一直思索的議題:「我朝著內斂方向走,想要讓作品耐看,看十年都不討厭。」

她的作品來自散步的觀察跟日常的記錄,顏色則是來自夢境給的靈感。

靜慧形容她的夢境都很安靜,像攝影作品般有前景、中景跟遠景,有時瞬間顏色會立體跑出來,有時不見得是同一個色彩家族,有時會出現難以形容的中間色,像是一種無言又鮮明的啟示,靜慧會企圖把夢裡的顏色轉換到真實的畫布上。

「媽媽與毛毛」母子貓頭鷹作品裡的顏色就是夢境重複出現的結果。

問她這些鳥的靈感來自於哪裡?她說有陣子吃很多鳳梨,於是有了黃金般身體的貓頭鷹;到了草莓季就畫了可愛的草莓鳥;還有一張是喝巧克力牛奶時,看到一旁巧克力包裝顏色很美,於是有了似乎都能聞到可可香的「巧克力時間」。這個回答讓人啞然失笑又滿心歡喜。

靜慧認為創作既要符合自己的標準,也要考慮觀者感受,她十分在意畫裡動物的眼睛表情,她希望這些鳥兒們都是默默淡淡在微笑。

「但到底是要怎麼笑?要笑多開心才好?表情做太深可能不耐看,內斂的表情會讓人想看久一點。」原來藝術家腦中思考的是這麼可愛的事。

靜慧有散步的習慣,因此需要張羅散步便當,她享受準備食物的過程,思考配菜跟顏色,是日常也是創作的靈感來源。

靜慧創作上的單純跟對生活的專心,讓我想起畢卡索在南法小城ANTIBE的生活,南法魚獲海鮮蔬果的鮮美,讓大師像孩子般開心的用畫筆記錄下每餐盤中的食物,那些作品讓人品嘗生活的甜美豐盛。

靜慧說:「很多事其實上帝都安排好了,人不用太假𠢕(自以為是),知曉自己順其本性就好。」

參與社運或是創作,靜慧都能慢慢走長路,不帶妄想而有目標,那是溫柔對待生活才能有的特質與本領,這讓靜慧的畫中有著靜謐的童心,日日的美好。

作品/上山下海 尺寸/40F
作品/驕傲的紫色公雞 尺寸/40F
作品/月夜歸巢 尺寸/40F
走長路品風景,日日是好日——訪畫家吳靜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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