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日常,越有深度 創作就在溫潤有感的日子裡

訪愛畫畫的人——羅斌
紀錄整理︱徐莫默
圖片提供︱羅斌

--本文刊登於人本教育札記389期

羅斌(Robin Ruizendaal),荷蘭萊登大學(Universiteit Leiden)漢學博士,原在廈門研究福建偶戲,九〇年代來台灣,1997年起與林經甫先生共同籌備成立偶戲博物館,負責館內文物研究典藏,卸任後目前為自由創作者。

記得在2005年前後,因朋友邀約,我在臺北大稻埕偶戲博物館看了一齣讓人印象深刻的布袋戲「馬可波羅遊台灣」,它結合傳統與現代元素,內容創新幽默、引人入勝,當時大人小孩看得專注且笑聲連連。

布袋戲劇本正是出自羅斌,他熱心推廣當時台灣人已不大臨場觀看的布袋戲,在現場擔任解說的他,眼中有著熱烈的光。

時序來到2021涼秋,羅斌在台灣居住已超過二十個年頭,卸任偶戲博物館長的職位後,他接案子寫劇本,投入編寫童書畫畫創作。那天去到他家採訪,他邀請我們在微風徐徐的小露台坐下,牆邊不刻意帶點野氣的植栽,四周被老建築包圍著,主人一派悠閒,我感到時間變慢了。

偶的魅力

從九零年代來台灣定居到現在,羅斌被詢問過不下數百次「為何你一個外國人這麼熱衷台灣的偶戲?」羅斌這次說:「其實我在歐洲不大看偶戲,我沒有大家想像中那麼熱衷看戲,布袋戲對我來說是研究亞洲文化的窗口。」「我從社會架構、語言文學、人類學來看布袋戲,從偶戲裡綜合的戲劇架構中瞭解一個獨特的文化、這是偶戲迷人的地方。」

他在代表庶民文化的傳統布袋戲中,看出細膩的藝術表現。

從文化研究學者到博物館館長,本身也是畫家,如何在這幾個身份中轉換?他說這些頭銜給他太多帽子戴了:「我覺得我的身份從來沒有轉換過,我就是我自己,我一直做各種不一樣的事情,館長只是名稱而已,現在我也不是館長了,你問現在我在做什麼事?啊我也不曉得我是做什麼的?你問我做什麼賺錢?我做好多事情啊!」

在台灣尚不重視在地文化的年代,籌備一座私人偶戲博物館實屬不易:尋求建館地點(居民說要停車場不要博物館)、文化預算被刪(當時的市長承諾給錢,下任市長卻刪除經費),好不容易建館卻經常財源拮据⋯

羅斌現在一派輕盈,其實千帆過盡。

2000跟陳錫煌學布袋戲

台灣的「亂魅力」

能在寶島住這麼久,羅斌說台灣適合他的性格。

台灣文化有日本跟中國的影響,也有自身的美麗,對一個研究偶戲的人來說,台灣保留豐厚宗教傳統,是最大的珍寶。

「台灣大家工作很認真,玩也很認真,但是稍微亂了一點」他笑說:「這個亂很吸引我。」

「日本很美很規矩,荷蘭也是,什麼都完美,但是我不想住在那邊!」羅斌認為荷蘭社會階層流動並不如我們想像中自由。「荷蘭小巧可愛什麼都好,政府很好,社會井井有條,一切都上軌道了,但你要在你自己的房子大門換顏色,要有委員會討論決定,要照顧鄰居感受與環境協調,不能你想上什麼顏色就上。」

「有人覺得這樣很好,但我個人覺得生活裡太多規定,很累。」

 

我只是個喜歡畫畫的人而已

羅斌畫畫多年,卻自稱是失敗的畫家,「因為我的畫都賣得出去,這可能不是好現象。」他哈哈大笑,半開玩笑的說。

羅斌中學時本來想讀美術學院,他認為當藝術家得像出家或當神父一樣有決心。「藝術家滿街都是,我那時認為要當藝術家就要成功,我覺得自己才華不夠,如果選擇這條路,我可能會被綁住,一輩子痛苦在創作,我自私又沒有意志力,所以我自稱為失敗的藝術家。」

「有人喜歡我的畫,那很好,但是我不叫自己藝術家,我只是個喜歡畫畫的人。」辦過畫展的羅斌不喜歡畫壇社交場合,要解釋推廣自己讓他感到麻煩疲累。「我也渴望大家說我的畫很好啊,但是我又不想作秀把自己捧大,我討厭這樣,但畫一直留在家裡,也沒什麼意思啊,總要分享嘛,所以我常常很矛盾。」

不想擁有特定頭銜,不想被定位,羅斌不說漂亮話,真實反應心情。

畫中的東方味

羅斌的畫不是有立體感、有景深的西洋畫,而是以平面色塊及線條構築出浪漫的東方情懷,畫中大都是眼睛細長淺淺微笑的東方美女。

「因為我遇到的人都是東方人啊~」他說。

除了線條構圖安排,他特別注重顏色搭配。顏色會喚起記憶,羅斌喜歡台灣廟會及版畫裡的民俗美學,他將正統台灣色再往中間色調偏一點,運用桃紅搭配不同層次的赭紅青紫,天藍搭湖綠,偶爾來片亮眼的正黃,讓人聯想到客家或是傳統柑仔店的色感,既有傳統台灣的元素符號,也有著現代感。

羅斌喜歡平靜悠閒,表現在畫作裏的人物場景鬆軟從容或躺或坐,自在優雅。「我的畫都蠻快樂,我不畫悲傷的感覺。」「也許我自己內在便是個悠閒的女人!」羅斌笑說。

我認為這是他花了時間深深浸淫在台灣文化裡,才有本事體會創造出既個人又前衛且帶台灣味的作品。羅斌對於這樣的解讀笑說:「嗯這個我不知道,但聽起來不錯,哈哈哈,我可以同意!」

羅斌房裡有隻湖綠色大同電風扇,窗框木頭也漆上了這樣的顏色,他太太在旁邊表示這也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這個顏色我叫它海洋藍,這是我心中台灣的顏色。」羅斌說。

16歲房間

荷蘭教育給的養分

「如果我有小孩,會讓他在荷蘭接受教育。」他說。羅斌性格隨意開闊跟他在荷蘭長大有關,相較於台灣,荷蘭教育給孩子更多空間。他從小喜歡閱讀,每天帶書到學校跟朋友分享,他也喜歡演講,有很多機會表現,學校有空間給他做喜歡的事。

荷蘭課堂會按照學生程度分組,一組約四個人,羅斌在他成長經驗裏看到:老師會先在學習較快的組別裡指點方向,他們便能自行發展,老師就可以把時間花在學習較慢的孩子。

如果你很早便表現出自己的特長,可以選擇大學或職業學校升學,你若是某個項目特別優異,也能順利升級。

這樣的能力分級也不是毫無缺點,分組還是會造成孩子心理壓力。「我通常在最好的那組,十一歲分組時,很多朋友讀得沒有我那麼好,就變成另一組,當時我覺得很難過。但到了青春期我讀書很差,什麼都不行。」羅斌說。雖然中學讀書不出色,但有很多時間讓他做各種探索嘗試。

人的本性總有競爭、好勝心,誰都不想要被分在所謂較差的等級,但荷蘭社會沒有深化那個分別,會尊重各行各業的人,藍領階級薪水非常高,教育想的是如何在學校學習中找到適合自己的性向跟特長。

羅斌認為每個孩子有其獨特性,有人在比較小的時候也許較慢,但到了十四、六歲,很多孩子會突然完全不一樣,程度分級的初衷是盡可能照顧眼前各種孩子的需求,而不是拿成績標準要求每個人達標 。

16歲房間

品嚐台灣味  舒服宅在家

「台灣天氣熱,我喜歡,吃的東西也喜歡。」他說。

羅斌曾說:「台灣的藝術家在廚房上班」,在台灣美味地圖裏,他自有個人深度的探遊,他最喜歡的台灣味是白飯跟豆腐乳,就好比歐洲的麵包跟乳酪,越是日常越有深度,朋友們會送各種豆腐乳給他品嘗,說起這味,羅斌滿臉笑咪咪。

問羅斌在秋天是否有爬山或到郊外走走的計劃?他笑一笑:「宅在家裡最舒服。」「我家也有日本那個泡澡的桶子!」把家裡佈置成讓自己最舒服放鬆的狀態,他樂得不用出遠門人擠人。

他喜歡這個住了很久的家,露台對面保留的老宅古色古香,天際線不錯,有時還看得到煙火,他也喜歡老市區的人情味,大家見面會打招呼聊天,節日會互相送禮,溫潤剛剛好的人際距離,舒服有美感。

羅斌覺得他對生活沒有太大的企圖心,總是順其自然,但他不認為自己自命清高,「功名大家都想要,我也不例外,說我都不要就太假了。」「我一輩子都很窮,但現在這幾年,到了月底帳戶上還有錢呢,現在不用在所有口袋去找看看還有沒有錢⋯⋯」「我很高興大家喜歡我的畫,價錢不貴讓大家買了快樂,我也有錢,大家都快樂啊~」羅斌俏皮的說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人,長久以來能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他很知足。

不為自己設限,做戲劇時遇到新奇的人或點子,就順勢發展各種可能性,不論是寫劇本、創作童書、畫畫,羅斌已到了能從容表現的年紀。

「我已經變成老傢俱了。」他說。

這把老傢俱,融合西方與東方的靈魂,不張揚又如此特立的存在,安靜卻自有光芒。

作品/自在 尺寸/65*80(cm)
作品/滿足 尺寸/62*74(cm)
越是日常,越有深度 創作就在溫潤有感的日子裡 訪愛畫畫的人——羅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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