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反送中運動裡超進化 >社運工作者劉家儀眼中的這個夏天


「這陣子妳都在前線嗎?」這句話一出口,在我眼前的香港社會運動工作者劉家儀露出一個「哇啊果然這麼問了」的表情:「我告訴你這句話最近都不要問任何香港人,他回答你有,你寫出來,他回去就馬上被抓了。香港前線所有人都是套頭,遊行人士也載口罩的,幾乎警察都無法辨認到誰是誰。或者互相不知道認識誰是誰。就算有組織的人,大部分都是被抓到才知道他有參與。有句不知道是否可愛還是可悲的話啦,有沒有聽過香港人說『他日煲底 除低口罩相見』?就是沒有到那一天大家根本沒辦法回答你這問題。」
這是此刻的反送中運動,be water、無大台、連儂牆。我們在台灣隔海遠望,似乎瞭解了香港的反送中運動,然而,眼前的香港人告訴我,不要問我有沒有參加、不要問我是誰,直到有那麼一天,我們約好除(脫)下口罩相見。
那一刻,彷彿才真正懂了點此刻的香港。那裡的空氣有些窒息、那裡的氛圍有些恐懼。
但那裡的人們懷抱有希望。

我們沒有分裂的本錢
從六月初到九月底,過了一個夏季,如潮水之姿的抗爭仍在繼續。一個不存在總指揮的運動怎樣地走過了三個多月而仍未潰散。這話,劉家儀從雨傘運動說起。
(以下為劉家儀的第一人稱自述)
沒記錯的話,最早喊拆大台是雨傘運動。為什麼你講拆大台或無大台會得到認同?因為香港,應該包括台灣都是,我們華人社會有種父權的意識形態,在社會運動形成一種家長式的管控,那種大台連我都覺得可怕!反大台這種心態,起碼我年輕的時候就在反,那時我們叫反大佬。
雨傘的時候,比如我們吵架的事情,中國共產黨透過滲透它全部都知道,你們不滿那種大佬文化它一定知道,所以某些時候會有些很強烈的言論出來。有些人比較勇武的,但那時香港還是很多和理非(註一),你要想辦法把和理非跟勇武的意見平衡,但是如果大台還是非常的大佬文化,就很難交流。
但我也覺得雨傘的時候大家被教訓到了,和理非跟勇武吵架了嘛!然後到魚蛋革命分裂也是很強,因為和理非的人不贊成所有的暴力行為。後來梁天琦跟一些朋友被判暴動罪坐六年,我覺得這個後果太大了…但這後果的確讓我們香港學會一些事情:
第一,這個政權是跟你玩真的。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可以被判暴動罪,他真的是跟你玩真的,把你當敵人來打。
第二個是,和理非跟勇武,沒有本錢再分裂。
所以我覺得沒大台這個意識是長期建立的。今天我們成功做到了一點:沒有大台,但我們沒有割蓆,沒有被分化。無大台儼然是一個新的方式,我覺得要說誰製造出來?是彼此尊重彼此的做法。
在這三個月,香港人是以誇張的速度在進化,完全打破人類進化論的速度!香港人是很守法很和理非的,你不排隊他就覺得你是非常不行的。可是這兩三個月他們可以忍受有些勇武派可能堵路、可能麻煩到一些人。
抗爭者沒有去搶東西,他們所有針對的目標就是政權或者幫政權打壓人民的一些機構,比如港鐵。港鐵幫政權抓人、阻礙香港人參與遊行示威。然後香港人是可以包容這些擾亂,因為他們覺得這只是我生活上付出一點點而已,但抗爭者被抓或被打了就付出更多,而且大家在爭取的是全香港人都需要都想要的東西。
be water
這次be water因為戰場太大,時間太長,大家想做什麼幾乎都可以。你喜歡和理非唱歌嗎?那就和理非唱歌。你宗教祈禱就宗教祈禱,你勇武抗爭就勇武抗爭。我們有一個叫連登,大家有任何意見都可以上去討論,變成每個人都可以是自己的大台,如果你的策略、idea真的值得被支持。
但我必須要強調無大台不是等於無組織。那是兩回事,我覺得長遠抗戰還是要有組織。我希望這次無大台的經驗,要推翻或者消滅的是父權的家長式的那種大台,我們要的是有民主的可以參與決策的那種大台。
那很多人都問:「原有的那些團體到底在做什麼?你們好像沒有角色?」
我覺得大家還是很重要的角色,比如成立了612人道支援基金。有抗爭者被打不敢去醫院?就去找你信得過的團體。或者朋友不見了,這些團體可以找律師把他找出來,沒有律師去找的人很慘。
除了律師團隊,救護團隊也是be water的,以前有大台就可以說我負責救護你負責物資,會有中央統籌。今天不是,沒有中央統籌,你就是中央統籌,你把物資準備好人也找好,自己變成一個小隊就下去做事情了。還有很多小隊是支援的、救護的,不同的be water來流動來配合整個運動。所以除了你看得到的勇武派、連儂牆,還有很多隱形看不到的,後面支援的那些人,他們在無大台下自我發明可以做的崗位,我覺得真的是全民在進化啦。
但也聽到一些做文宣的人四十八小時沒睡覺,因為他覺得很重要,要盡快做出來,但如果有統籌的組織你就可以該休息時休息一下,或是有些文宣可能不要重複那麼多。或者又有些比較重要的,能不能那文宣的廣泛程度更出來,這就是組織,我說組織有組織的某一些好處,但這運動剛好沒有組織,也可以發揮它的好處出來。
在香港,裝置藝術也變成be water,你們看到的連儂牆都是不會動的。在香港機場有一群藝術家他們就做了一個電話連儂牆(註二),只要按一個鈕,會把便利貼裡寫的東西用聲音講出來給你聽。也不只在機場出現,也在很多抗爭區也出現過,很多藝術家他們的作品也是be water。香港人做了一個香港民主女神像,底下是催淚瓦斯的煙霧跟罐子,前幾天放到一個集會的場地,結束又放回去中文大學。
這個政府使我們團結
我覺得對一個常常講統一跟一統,什麼都是一致,思想要一致行為要一致的政權來講,這種be water是很挑戰的,因為它不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麼,找不到對口的單位去抹黑。以前有大台我就抹黑那幾個人,運動就會消失了。但現在抓了一千人,其他人還是會繼續做啊。這運動去中心化、去英雄化、去人物化,沒有那種英雄人物出現,大家都是運動的主角。你說抓黃之鋒等朋友…我覺得只是一個形式,沒辦法,就不知道抓誰,抓一下然後希望和理非會害怕,但說真的有很多和理非也逐漸變成勇武了。
抗爭變日常,抗爭參與者也變日常老百姓,不是有什麼抗爭者,大家都是抗爭者。我們說現在香港是催淚彈放題,吃到飽。比如我家附近,有點像萬華區。說真的,你會不會想像有天在總統府抗爭可是打到萬華區去?那邊就是給平民住的地方嘛!但你知道政府放了多少次催淚彈?放到連那邊的居民都發脾氣。我們都已經在睡覺了,忽然經過一群警察在那邊:「關窗!關窗!不能拍不能拍!」而且把全部人吵醒。本來很多香港人覺得沒那麼誇張,但越來越多香港人親眼看到他們打人,進入一種瘋狂的狀態。我覺得這運動就像滾雪球越來越大,過程裡大家會找到自己在雪球裡的位置。其實就是政府的不公不義來團結居民,團結整個運動,讓我們更團結地捍衞香港自由法治的核心價值。
我們也知道香港的普選跟中國的政權很有關係,有可能會打很久,但我不知道可以延續多久。如果從以前經驗來看,這次能量很夠。接下來抗爭者可能換一個抗爭方式。比如現在就換了唱歌嘛。大家也需要時間休息一下,你不可能每天都在打仗。
香港人還蠻會玩這場仗的,真的是be water這樣玩。而且還有一個原則,雖然今天有勇武,大家還是強調不送頭不受傷不被捕。雖然還是有人被捕,但不能說我勇武就以犧牲為前提。抗爭是打持久的,所以說我還是樂觀的。中國政府出解放軍,可能只能把抗爭者撤掉一段時間,因為大家說好不送頭嘛。你軍隊總是會撤嘛,你說你出戒嚴,戒嚴總有一天會撤吧?香港還是國際社會,你可以戒嚴一個禮拜一個月,你不能像以前台灣這樣戒嚴幾十年,這真的不太可能。而且真的很多國家在支援香港,比如美國在討論香港的人權法案,我覺得還是蠻有效的。如果外國真的有做出對官員的制裁,我們還是覺得正義被得到伸張。當一個運動正義得到伸張或被認同,其實那種精神支援的力量是很大的。
李昀修/《人本教育札記》執行編輯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3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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