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森小畢業生的「禮物」──台灣文學與報告

文︱陳致甫   攝影︱郭恆妙
 

一句罰一元

台灣話真俗

阮老爸逐日予我幾張新台票

講一句掛一擺狗牌

台灣話未咬人

先生叫阮咬這個傳彼個

講一句踦一擺黑板

台灣話未刣人

阮踦黑板嘸知犯啥罪

講一句拍一擺手心

台灣話有毒

阮的毒來自中原的所在

先生 伊講廣東話為啥無拍手心

先生 伊講上海話也無踦黑板

先生 伊講四川話也無掛狗牌

先生 你講英語為啥無罰一元

先生提起竹仔枝拍破阮的心

年輕讀者可能還一頭霧水,只是講個台灣話竟然要罰錢,甚至還要掛上「狗牌」?

但年紀稍長,或是知曉那個年代的人都清楚,這是當年國民政府來台後,為了推行「國語」教育,刻意禁止臺灣人「講台語」的政策。

長久下來,這曾經是台灣人最熟悉、最習慣的台語,也就漸漸地不能說、不敢說,甚至從記憶裡遺忘,不會說了。台灣文學作家林宗源用〈講一句罰一元〉這首詩,寫下了那個年代的那些事。

然而不只林宗源,台灣有許多文學家透過文字,清晰地描寫了不同時代下的台灣故事;可惜的是這當中許多人、許多文章,因為當權者的政治主張、或者時間的淡忘,竟不知不覺隱沒在我們的歷史裡。

在森林小學,老師一向擁有教學自主權,因此孩子們在課上的所學,是自由且多元的;對即將從森小畢業的孩子們而言,最後這年是特別且重要的,不只生活的日常,學習的進展也是;既然如此,最後一年的國語課,一定得送一份像樣的「禮物」給孩子!這禮物既不是世界經典名著,更不是抓緊時間上國中課文,而是要跟孩子一起重新挖掘那隱沒的台灣文學。

 抱著疑問讀文章

既然只有一年的時間,首先就會遇上兩難:要討論得「深」,勢必無法「多」,但若貪了心想要「多」,大概就只能粗淺地帶過。

要想兼顧「多」且能「深」的折衷辦法,第一步就是得在第一個學期的國語課,讓孩子在課上對台灣作家與作品有個概括性的理解。雖然說是概括性,但所選的每一篇作品該教什麼、如何教,都先經由史英老師與教師群幾番討論,甚至辯論後才能定案的;這樣耗時耗力的準備,最主要的目的當然不只是要教會小孩這個字、那個修辭,更遠大的目標是讓孩子在閱讀文本時,能直觀的提出疑問,因為當心中有疑問時,也才能有機會真正讀懂文章,看懂作者到底想說些什麼。

好比說鍾理和在〈阿煌叔〉一文中,描述阿煌叔替鍾理和蓋廚房,尚未完工,屋頂中央留了一大個洞,卻突然不再來了,其中一小段是這樣敘述的:

卻可憐了一日三餐必須在那裡做飯燒菜的妻。她頭上戴了頂竹笠,代替了上面的屋頂,稍不順意,便總要嘮叨幾句,而且,動不動便把我也說在裡面,好像說她之晒太陽,完全是我的罪過。固然,這是冤枉的;可是我並不替自己辯護。

這一小段文,表面上看起來不過是在說夫妻倆因為「空屋頂」所受的困擾罷了,但怪的是這位頂著烈日還戴著斗笠燒菜的妻,卻不直接對鍾理和嘮叨空屋頂,而只是嘮叨燒菜時「不順意」的事?

平日裡總愛天馬行空的小宇這時卻語帶溫柔的說:「因為妻怕直接說會傷到鍾理和的心,而且這件事也不是鍾理和的錯。」

接著,歆歆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問:「造成空屋頂又不是鍾理和的錯,為什麼被妻撈叨了,還不替自己辯護?」

其他人開始七嘴八舌地亂猜著,有人說「因為妻子很辛苦了,想說就委屈一下吧!」,也有人說「怕回嘴會被罵更慘!」……

「因為他很愛他老婆。」小綺突然小小聲地冒了這樣一句。

孩子在歷經這樣的提問與猜想之後,此時我才幫忙補充一點鍾理和與妻子鍾平妹夫妻倆人的背景故事,就能知曉原來看似嘮叨來冤枉去的小段落,並非單純敘述空屋頂的不便,鍾理和在字裡行間,透露著與妻子鍾平妹的濃厚情感(可閱讀鍾理和《貧賤夫妻》、《同姓之婚》)。

孩子們的報告.孩子們的觀點

有了這樣一個學期的教學,重頭戲才要登場,第二步則是這八位即將畢業的孩子要在下一個學期開學前,選定一位台灣文學家,針對這位作家與作品進行研究,要在森小的最後一個學期,進行一場台灣文學報告。

對孩子跟老師來說,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孩子會不會看不懂?會不會隨便敷衍了事?或者淪為形式上的讀書報告?為師的又該如何「協助」……

所以孩子必須每週都要有進度報告;且每一個孩子也各自搭配著一位專屬老師,老師的角色除了提供耳朵傾聽之外,最大的挑戰在於不能干預對文本的理解;孩子的「涉世未深」,看文章的角度也就自然、直接,反而可以有大人們看不見、聞不著的觀點 ──

歆歆選了賴和的〈一桿秤仔〉 

他覺得這篇文章描述著台灣被日本殖民時,人民生活受到不平等的欺壓;在報告的「問題討論」中,歆歆提了一個問題是:為什麼文章最後「流傳」警察被殺在道上?他認為是因為文章中的主角被當時權力很大的日本警察欺負,卻不能做什麼事,最後「流傳」警察被殺,而不是「看見」警察被殺,似乎是作者刻意呈現出的一種曖昧,表示當時人民也只能「說一說」,讓自己的委屈能紓解出來。

 小睿選了楊逵的〈送報伕〉

「當時楊逵家境已經很困難了,為什麼還要選擇去日本,而不留在台灣就好?」這是小睿在報告中提出的疑問,這疑問,小睿用最後一段文字解答了:「我滿懷著確信,從巨船蓬萊丸的甲板上凝視著臺灣的春天,那兒表面上雖然美麗肥滿,但只要插進一針,就會看見惡臭逼人的血膿迸流。」他認為楊逵去日本是為了要再回來台灣、幫助台灣。

關於〈送報伕〉,小睿最後的結語是:不管多麼艱難,人都應該要讓自己好好生活下去的。這是他紮紮實實的從這樣的作家、作品感受到的。

姍姍選了呂赫若的〈牛車〉

姍姍在研究呂赫若的過程中,換過幾次文章,最後選定〈牛車〉,這也跟姍姍一直以來對歷史議題的興趣契合,她覺得牛車裡反映了當時的某一種社會景象,包含她提出當時日本帶入工業化,看起來雖然是好的,但問題是出在這個好並不是平等的,所以不是主角不換掉牛車,是根本換不起汽車;姍姍還提了一個觀點,她說:不只社會不平等,主角的老婆得要去賣身賺錢,當時男人跟女人也都是不平等的。

 ‧ 小樺選了吳濁流的〈先生媽〉

小樺在看完先生媽後,一開始很強烈的認為文章是在闡述日本跟台灣的壁壘分明,認為先生媽始終堅持台灣派才是對的,而醫生兒子極力靠攏日本是自私的。沒想到逐漸地,小樺開始發展出另一種思維,最後的報告上,她說:先生媽與兒子之間似乎有某種大時代下的辛苦,有矛盾、有衝突、也有無奈,沒有誰對誰錯。

 小同選了宋澤萊的〈舞鶴村的賽會〉

這篇文章是上學期國語課有上到的,但小同確實有本事,完全沒有課堂內容的影子。甚至小同彷彿就是一位學者在研究一個作者、一部作品,很有畫面的描述出宋澤萊不同時期的獨特性;小同先是對作家吐槽:「明明就是客家人還提倡台語」,於是有了一個動機研究作者,小同也告訴大家自己看到的「秘密」,他覺得文章裡妻子這個角色也不是無緣無故寫的,妻子對主角無止盡的索求,就好像國民政府對人民的剝削。

 小J選了鍾理和的〈復活〉

這位鍾理和真的是花了小J好大的力氣,選定研究鍾理和後,他在開學前就先去了一趟鍾理和的故鄉美濃,晚上回到民宿就已經開始在電腦前動工了!〈復活〉雖然只是文章標題,但小J卻對此提了一問「為什麼要取名復活?」他說:作者把新生的兒子當作是死去的復活,可以麻痺孩子死亡帶給他的痛苦、復活感覺會有新的發展與希望、復活也同時代表了作者傳統權威的教養觀念死去,新的體貼小孩的教養觀念成型。

 小綺選了吳晟的〈蟬聲〉

原本,小綺選這首詩是因為「很短」,當時她心想的是選短一點,應該會容易些、輕鬆些!讀了第一遍,小綺完全看不懂,再讀幾遍,小綺有些後悔了;我故意勸:「要不要換一篇啊?」小綺卻出乎意料的堅決不換。最終,小綺花了最多的時間研究這首最短的詩!小綺在報告裡說蟬聲就像是大人對小孩叨念的聲音,而且是不間斷的,是無法讓小孩說出自己真心想法的聲音,他從裡頭體會了不能說出自己想法的難受,而這都來自於大人對小孩的期望,最後,小綺在所有人面前說了一個連爸媽都不知道、關於自己的親身經驗!

 小宇選了施明正的〈大衣與淚〉

小宇一開始看這行、跳那段的,進不太到文章裡頭;來來回回討論幾次之後,小宇似乎察覺到文章裡頭兒子跟爸爸的「矛盾」,開始對這文章裡的父子關係有一點感覺,在討論的過程中會不斷的回想到自己的經驗;最後的報告,小宇讓自己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說「大衣」代表的是爸爸的溫暖,但為什麼有「淚」?是因為父親有父親的難、兒子也有兒子的難,沒有誰才是對與錯。在場的爸爸聽完兒子這樣的報告,內心是百感交集啊!

願向世界說台灣

在孩子進行文學報告的這個學期,森小的旅遊教學去了一趟美濃,巧遇了幾位以前學台灣文學的年輕農夫,得知這幾位畢業生正在進行台灣文學研究時,一方面感到不可思議:小學生有足夠的能力進行嗎?另一方面卻也感動著台灣的某個角落裡,有一群人並沒有因為台灣文學的隱沒而淡忘。

當我們思考著要帶領孩子國際化,而費心讀著莎士比亞、泰戈爾的同時,別忘了,這些作品一開始都源自於「在地」,因為在地人不斷的向世人傳頌著,所以才能國際。

生長在台灣的我們,是否也應該回過頭開啟自己與孩子們的眼光,重新挖掘台灣文學,有朝一日,也能夠自豪地向全世界訴說著屬於我們的故事!

 

陳致甫/森林小學老師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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