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自殺自傷, 關心永遠來得及

文︱陳稚宜

--本文刊登於人本教育札記399期

公共電視《青春發言人》在今年六月播出一系列關於青少年自殺的報導,並邀請我們合作。這個議題棘手、令人惶恐,但非常重要,因此,除了自殺,我們也加入青少年自傷這個議題。並同時製作Podcast與札記的專題。本文部份論述引自Podcast。想知道論述背後更詳細的內容,歡迎您收聽「青少年自殺自傷,怎麼了?」專題,也別忘了要訂閱並分享~

關於自殺自傷的迷思

某天夜晚,我在社群媒體上看到友人寫下「謝謝大家的照顧,我先走了!」,貼文下不乏關心的回應,但其中一則留言讓我印象深刻,A說「又再求關注,真的想死的人才不會說!」。看見A的留言,我心中滿是疑惑,A這樣說是因為他明白自己無法承接當事人的情緒?還是認為當事人的發言造成他的麻煩?後來輾轉得知朋友真的走了。朋友與A的心態我終究不得而知,但我總覺得「想死的人不會說」是一個迷思,就如同青春發言人紀錄片說的——想自殺的人不是真的想離開人世,而是想擺脫痛苦。

我們常聽到「想自殺的人,幫助他什麼都沒有用」「如果想自殺的話,他一定會找到方法。」張書森醫師(註1)斬釘截鐵地說,不是這樣。有人會因為活得健康愉快而自殺嗎?任何一個在危機中的人,都身處在極其絕望的情況,就像浮在一個困境泡泡裡,自己出不來,別人也進不去。當事人並不是單純想要逃避現實或是求關注,而是當人被困在泡泡裡時,只會將注意力放在最困擾的事上面。這時候周圍的親友反而要成為戳開泡泡的那個人,也就是陪伴當事人、保護他的安全,待他穩定下來以後,開啟雙方友善的對話,這樣當事人才有機會從困境泡泡裡面出來。

同樣的,當有小孩自殺自傷時,許多網友、親友的起手式是「一定是抗壓性不足,不就讀個書而已哪有什麼壓力?」或是「就是生活過太閒了啦~我們以前⋯」人們不只把原因推到青少年身上,還責怪青少年脆弱。研究青少年自傷多年的台大社工系教授陳毓文(註2)提到,每一個人處理壓力的方式都不一樣,承受壓力的程度也不一樣,即便是情緒管理能力好、抗壓性高的人,面臨到多重壓力同時襲來,也會突然失控。陳毓文教授舉研究時遇到受安置的孩子為例,他們長期處在弱勢的狀態(家庭、人際問題等),沒有人關心與理解,就以自傷來紓解心理深層的疼痛與壓力。會自傷的孩子不一定會自殺,但他們的共通點都是需要一份理解與關懷。

自殺自傷防治是公共議題

衛福部統計,青少年族群(15~24歲)自殺死亡率連續20年攀升,2019年有高達257位輕生;青少年族群自殺通報更是逐年增加,2016、2019與2020年分別為4,365、7,991及10,659人次。自殺通報數字爆增,有一個原因是, 2019年自殺防治法通過,每一所學校都要有通報系統(註3),也讓學校意識到有完善的校外資源可利用;但從2016年開始到去年2021年的數據顯示,0~24歲的人口群自殺率從十萬分之3.4上升到十萬分之4.7,在社會投注大量自殺防治資源後,0~24歲的人口群自殺率不降反升,是罕見的現象,我們更需要留意的是十萬分之4.7是「身亡」的數字,這是一大警訊,需要各界的關注。

青少年為什麼會自殺?張書森醫師說,我們無法就特定或單一的因素論斷,有可能是精神疾病、家庭議題、人際關係、或是學業的因素,也可能是所有事同時一起發生,壓得他喘不過氣等。自殺是公共衛生議題,是需要通盤考量社會、心理、環境等因素的,這也是世界衛生組織(WHO)所倡導的方式,因為自殺不是單純的疾病,而是一個人在眾多因素的影響下而導致的死亡結果。

除了青少年自殺死亡率連續二十年攀升,學校通報學生自傷人次也是倍數成長,2020年各級學校通報學生自傷案數高達8625人次,相較2016年1029人次暴增7.3倍。自傷行為相較於自殺是比較普遍的,卻也常被忽視,陳毓文教授(註3)曾做過全台灣的自傷調查,隨機抽樣的結果發現有25%的學生有過自傷的行為,也就是一個班上有四分之一的孩子有這樣的行為。

陳毓文教授的自傷研究顯示,孩子自傷的壓力來源,有很高的比例與家庭議題密切相關。青少年期是正處於需要尋求獨立自我發展的階段,我們的文化卻不鼓勵他們有自我追尋的空間。當孩子與家長的期待有衝突的時候(例如:升學的科系,孩子與家長選擇不同)孩子的內心百轉千迴,因為他們理解父母的選擇與期待是出自愛,但是他又應該要走上獨立之路,這些困惑、無法分清自己與家人界線的焦慮感,就會產生隱性的壓力、愧疚與自責。

另一方面,隨著社會條件的流變,現在的孩子都是數位原住民,與非數位世代出生的長輩們站在完全不同的基礎點上,他們處理人際或內在心理議題的方式也會有所不同。了解世代背景的差異,我們才有辦法跳脫自己過往的框架,陪伴他們。

自傷相較自殺,雖沒有立即性的危險,但以青少年自傷數量而言,這是一個無法再忽視的現象。自殺是公共議題,自傷也是。只要有人願意關心、微小的問候,都可以照亮一個受傷青少年內心幽暗的角落,不再自我傷害。

為青少年撐一把傘,每個人都做得到

自傷自殺是公共議題,不只是政府要關心,也是全民都有能力協助、有能力介入、守護孩子的議題。

張書森醫師說,青少年自殺防治有兩個可以試圖介入的方法:

第一、提供一個安全的物理環境:以學校為例,學校的建築要避免很高的高樓、頂樓要上鎖、校園欄杆、圍牆也要做預防性的措施等。

第二、改善媒體/網路環境:媒體報導/網路社群要避免針對特定的自殺行為做詳細或過度的描述,如,詳細描述當事人自殺的方法、地點、時間,或是把它的原因過度簡化,甚至是把它轉變成正面陳述(如:這是一種勇敢的行為),這有可能讓閱聽者產生仿效行為。

針對校園的自殺防治策略,李佩珊老師(註4)提出了「以學校為本位」的自殺防治研究計畫,這個計畫有三大面向:全面性策略、選擇性策略以及指標性策略。

全面性策略,這個作法的核心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幫助需要關注的學生。如:李佩珊老師培力輔導股長、小天使,讓他們知道怎麼樣關心同學。若有同學週記寫了一些很負面的事、Instagram限時動態留了割手的文字或圖片,小天使一定要講,要至少告訴大於一位大人。這並不是要求小天使們每天「巡邏」,而是,提高主動關心的意識。

選擇性的策略,是針對有潛在危險、高風險的學生進行。如果小天使、老師們可以觀察的出來,學校可以幫他們安排一些壓力調適的課程,人際關係的小團體,也可以安排心理輔導。

指標性策略,是針對學生有自傷或曾經有過自殺行動的人,要深入孩子自傷、自殺的原因(家人的關係、同儕的關係、學業壓力,或是霸凌問題等多元因素)。

李佩珊老師說,在實務經驗當中,有時候老師會發現無論和孩子晤談幾次,他都難以改善自傷行為,因為孩子把自傷當成紓壓的方式,甚至也會承認:「如果不痛的話,我幹嘛要割?我就是為了痛呀,因為我的心更痛,我傷害自己應該不犯法吧。」這時候就應該要暸解他自傷背後的原因。如果是源於家庭,如:父母之間有情感的衝突,老師就會請父母到學校,跟家長約法三章:不要在孩子面前吵架、讓孩子知道你們是愛孩子的等。當家庭內衝突場景改變了,孩子就不會想傷害自己了。

青少年自殺自傷現象是一大警訊,同時也是一個提醒,提醒每一個人關心青少年、關心身邊有心理困境的人。陳毓文教授說「當一個人在大太陽下的時候,你沒有辦法為他叫來一片烏雲,也不能呼喊上天下雨,但是你可以拿把傘幫他遮陽,跟他走在一起。」但願,我們都能成為有能力提供善意的撐傘者。

photo by J W on unsplash

  1. 張書森,台灣大學公共衛生衛生學院健康行為與社區科學研究所所長,主要研究自殺防治與心理精神健康。
  2. 陳毓文,台灣大學社工系教授,常期研究青少年自傷行為、自殘行為探究。
  3. 補充說明,自殺防治法通過之前,衛福部的通報系統,學校也可以利用,只是通報的完整度還不高,加上學校也有隸屬於教育部的校安通報。
  4. 李佩珊,高雄市左營高中進修部輔導老師/國立中正大學師資培育中心兼任助理。
文︱陳稚宜
 

「一問二應三轉介」的口訣(張書森醫師口述)

第一、先問。用問來取代試圖說服對方。這個方式非常有用,問的意思就是,「你可以多說點嗎?」「怎麼了?」「這樣聽起來真的很難過齁?」就像敲門磚一樣,很多人是需要被人聆聽的,甚至當事人有時候,因為太絕望覺得別人都幫不了忙,這時候就需要身邊的人額外去提供一些關注,跟鼓勵。

第二、適當的回應。讓對方知道、感受到我們有在聽,「你可以試著說說看?」「原來是這樣子?」「以前遇到這種情況,你都怎麼做呢?」等,這個時候不要急於說服當事人,或是一直勸她不要做傻事等,不需要急著說些神奇的話,只要這個連結是存在的,都是最好的幫助。

第三、轉介。在問與回應這些支持之後還覺得有需求存在,當事人可能有更複雜的問題,比如說,是不是精神健康已經出現困擾,已經有一個禮拜無法入睡或睡不好,有憂鬱症等情況,這個時候就需要專業的協助。可以詢問當事人,過去是不是有在哪邊求助過,如果沒有的話,要不要試試看?從熟悉的資源開始,如果學生在學校,可以找輔導室,先找老師評估看看,或找附近熟悉的醫生、診所等,另外,如果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可以打1925(依舊愛我) ,請專業的人員陪伴當事人聊一聊。

註:身邊親友也可以打1925專線尋求協助當事人的資源。

如何給孩子更好的教育?為人父母/教師的您,是否正在追尋答案?進步的源頭,來自不斷的思索與釐清。《人本教育札記》多次榮獲金鼎獎、金蝶獎的肯定!國內第一本為家長及關心教育者所編寫的專業教育月刊,提供您看教育的不同角度。每個月都陪您,一步一步向前,充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