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小孩長大的方法

文︱李庭芝   攝影︱陳雯怡
 

研討會第五場次的主題是「陪小孩長大的方法」,談論的是在森小,老師們用什麼樣的方式、以及不用什麼樣的方式,來陪伴小孩長出自己的能力。

幫小孩不被外力控制

森小主任青蘭首先講了一件在森小不做的事情:「我們在森小不講鬼故事,這有兩個面向,一個是人會害怕是自然的能力,要因應自然的威脅,所以我們必須維護人會恐懼的能力。但是鬼故事通常是為了控制人或是控制其它,講鬼故事我們只看到孩子覺得好害怕要躲起來我不想聽,這當中有威權控制的問題,同時如果我們讓孩子懼怕鬼故事,他將來可能也會害怕威權、可能會依附威權、甚至製造威權。另外,不透過鬼故事控制人,這背後對威權有深刻的思想,我們要很留意。」森小老師韋絜則是講了剛到森小教書的經驗:「我剛回森小帶到三年級,開學第一天兩個新舊生就槓上,新生覺得舊生很兇,舊生覺得新生怎麼都不懂。我處理到有時覺得很煩,情緒累積後我就去問人的意見。」森小當時有主題式教學,剛好那個學期的主題是「用心待人」,於是她想要教小孩如何表達,用一句好用的話扭轉衝突。「我挑了三句好話牌內的句子,並跟他們說,我想試試看解決他們的困難。後來我在念故事給他們聽時,新生要起身時碰到了舊生,我腦中馬上有步驟要解決衝突,沒想到舊生馬上說:『我猜你不是故意的。』新生馬上回:『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心中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事後我提起這件事情,說我看見他們的轉變,很好奇他們怎麼想的。他說以前馬上就會覺得別人是故意的,可是聽到那句話就覺得不是了。」森小生活主任淑美則是提到有個三年級的女孩小真。有天上課時間到了,小真沒到學校,晚到之後也不肯進教室。淑美問她後,小真說她不敢進教室,怕同學們繼續作弄她。再仔細問之後,原來是晚上小真跟同學玩搶抱枕的時候,同學罵她笨豬。「那時她還很小,我就問她,她覺得韋絜是胖還是瘦?廚師先生胖還是瘦?問了好幾個人,小珍放鬆很多。我跟她說胖跟瘦是相對而不是絕對的。我覺得她有個核心覺得胖好像就是醜就是笨、就是種不好。我說小巫比韋絜瘦很多,所以韋絜比較笨、比較不好?小孩問:『為什麼妳在說相反的韋絜?』我告訴她,所以胖瘦跟人好不好無關,跟妳談這些是不希望妳被他們的話困住,但我也會去跟他們談這些話。透過談的過程去幫孩子,即使她遇到其他同伴,有不行或不好的時候,她也不需要被左右。」

看到孩子身上的美

與談的宜蘭縣士敏國小薛文哲校長說,聽到三位講者的分享,覺得很感動,「昨天談到當老師的特質是喜歡跟小孩在一起,我想我們在體制內做教育改革,如何長出這樣的能力?我們有老師就不喜歡跟小孩在一起,可是他就是體制內老師,這還滿多的,怎樣培養老師喜歡小孩的能力?」青蘭說,森小的教學有很多主題,其中有一個是「使別人快樂」,是朱朱思考學校發展後提供的。一開始教師群不太認同,覺得森小退步了,怎麼提出「助人為快樂之本」這種教條呢?但森小這時討論的並不是實行辦法,而是背後的思想哲學,討論為什麼有能力使人快樂的人才是真正的人?而這學期的主題是「了解與接納」,青蘭說:「從學習主題就可以看到,我們逐漸進入到人的內在,怎麼樣做合適的語言跟表達,羅傑斯說人一旦被了解就有能力自我改變,這句話對大人適用、對小孩也是,我覺得我們就是協助他們了解自己。」淑美則說,最近她得知有幼兒園長不希望老師打罵小孩,但又發現有些老師會偷偷遊走在邊緣,防不勝防。「我那時候想怎麼辦,冒出來的念頭是,如果園長真的要推這件事情,大概不是只跟老師說,而是要跟家長跟孩子大聲宣揚,如果常常發展這樣的互動,那個氛圍比較有機會發展,真的不行的人也會被看到。」淑美說。「但可以的人也會遇到困難,森小有所謂的『心周刊』,裡面家長要寫讚美信給小孩,但老師也會寫,沒有強迫。透過那一則一則的內容,你也會不斷被感動到,原來有這樣看人的眼光。有對教育的一份心,我們都會看到,就會自己願意去試試看,也能跨越這個困難。看到老師辛苦、卡住的時候,或許我們關心他,跟他談一下,他或許不是不願意,而是有困難。」淑美說。主持人喬蘭則簡單呼應淑美,「很多人問說帶孩子專業是什麼?我覺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是眼光,是看到可能性或看到此人不可教化。我們到花蓮帶專案,小孩很可愛,但其實是被認為頭痛的孩子。那幾天下來,小孩說只有你能看到我的美,我想說:『哇,你怎麼那麼會讚美我們?』我相信一個教育工作者要有眼光讓自己看到孩子的美。」

要協助孩子的自我實現

韋絜談到學生有陣子流行在阿圖(森小的圖書館)用書來堆城堡,還舉辦盛大的推倒儀式,倒了之後,書就是老師韋絜來收拾。於是她就從書開始跟小孩談:「一開始搭配數想的課本,談文字的出現,小孩聽聽就過了。下一步我帶他們整理教室的書。你不能讓小孩習慣很混亂的空間,要讓他們知道有秩序的空間是舒服的,他們不是故意,是還沒有那個能力。」一個月之後開始有零星的小孩來幫韋絜整理,也會主動說覺得下次不該在這邊玩泡泡,要到水槽玩等等,「然後慢慢慢慢,我覺得談教室空間有影響他們,雖然因為年紀還小所以起起伏伏,但真的在前進。重點要放在前進,而不是起起伏伏。過程中有很多小孩有善意要對你付出,偶爾會有小孩不讓我進教室,我知道是因為他們在整理,還摘花布置教室。」「我們其實有推一個『四不』的教案,這是推四不的第十年了。」青蘭說,「開學時因為有新生,我就解說。新生就問頒獎名單怎麼來?我說老師列,新生說老師也有不知道的時候,我說沒問題,孩子會知道自己能不能領。」新生覺得很不可思議,說不可能,舊生就回答他,可能啊,我們就是這樣。為什麼要推四不,青蘭說,一開始是因為孩子之間的相處不是很好,於是推出不打人、不罵人、不欺負人、不晚睡,覺得這樣孩子會比較快樂。如果四樣都有達成,可以得到五十塊以內的小禮物。但一開始,學生幾乎都不太能領獎,「我的緊張是心疼眼前領不到的。快快頒完獎想說該怎麼安慰?一看四不全破的孩子來了,於是馬上宣布第二輪要開始,有個全破的孩子聽到有第二輪,問說:『重新再來?』我說對,他『耶!』了一聲,下一輪,他四不都做到。」「推了二十個學期,現在小孩有種能力,會問說:『韋絜,我不知道我這幾個禮拜有沒有欺負人?』在四不這件事情上,我們看到孩子非常有能力如實、誠實地了解自己。」青蘭說,「但你可能覺得奇怪,還是有禮物啊?還頒獎咧。有個孩子剛進來沒拿到獎,爆哭,後來慢慢地,當他知道自己不能領時也會搖搖頭。」「森小有種文化氛圍,搭配著教育理念跟做法,讓我們不會淪為那種卑劣的手段。我們讀過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尊重社群、自我實現,小孩拿到禮物當下可能是金字塔底層的,但能不能做到四不、能不能挑戰成功,那是自我實現的需求,我們很清楚大方向是要協助孩子自我實現。我不是透過小禮物,如果層次只在這邊,鐵定小孩打架。」

滿足需求,而不用需求綁架小孩

「獎勵與懲罰是人本非常明確不贊成的,因為那是一種控制,不管獎勵懲罰都是對人的不信任。」淑美說,「森小明確宣揚這件事情,而且師生間有好的信任關係,所以我們可以大膽宣揚我們的價值。包括拿出小禮物,禮物要很小很小,所以不會因為是你看到很想要的東西,而且事先是不知道禮物是什麼的。」「再來這件事情很難很難,孩子二十四小時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裡面要做到不打人、不罵人、不欺負人,不簡單欸。我們盡量製造一個環境跟氛圍,讓我們跟孩子的互動不用那麼小心翼翼,而且有很多事情可以去試。我自己個人覺得,森小在本質上沒有人想要控制小孩,小孩做不到我們一樣喜歡他。」淑美說。韋絜則說,對自己當老師而言,因為有四不,所以處理衝突時反而會更小心,「不能講出『你不能打人因為你會破四不』,這種話絕對不會出現。」韋絜說,「我在跟小孩談,覺得滿厲害的是,他們回想自己是哪時破的。有些幽微的是:罵自己算嗎?踢到桌子罵了算嗎?我們班就說,你也是人欸,算啊!有個有趣的就是,我在討論到不晚睡這件事情,小孩馬上提:我睡了我怎麼知道?還有小孩不會看時鐘,我說老師會幫你看。」喬蘭為「四不」的討論作了小小的結語:「四不是有趣的題目,大家衝擊應該不小。尤其從五大需求層次來思考,這非常有意思。在協助人達成他的主體性的情況下,我們不怕滿足他最低層次的需求,也沒有意圖用這需求去綁住小孩。很多獎勵成為利誘滿可能只是做到了最低層,沒有其他層。這東西不容易移植,森小也內部討論很多,他有當時的時空背景。可以這樣充分、不害怕地去面對人性,這不容易。四不與頒獎的過程中,雖然好像有別人給東西,但焦點在孩子自己身上,他在面對自己的狀態,而且不害怕面對目前的狀態不能得獎,反正我可以再來一遍,那種信心,非常有意思。這不是一路走來『咻』就走到的,一開始總要經歷挑戰與不美好,我們盡量提供這過程中所看到的。」

瞭解孩子的各種可能性

小彥談起自己帶懇親的經歷,「準備報告時,我心裡想幾個問題,第一個是懇親的方向是什麼?我們並不是把爸爸媽媽叫來然後說跟家長告狀,怪家長哪裡做不好,而是協助家長好好了解他的小孩。有時爸爸媽媽跟小孩相處久了,我們提供旁觀者清的角度。」小彥說,有次遇到一個小六的小孩,不知道為什麼跟父母感覺有點疏遠,後來發現原來是有次媽媽打了他,媽媽說以為跟孩子道歉然後沒再打了之後就沒事了,沒想到孩子心裡還是有害怕。「當我們說家長做得不好時,他會怎麼反應?當然是很難過,家長難過我們也很難過,可是不調整的話,小孩會繼續受苦,受苦怎麼辦?停在原地難過?當然是往前進啊。我們很認真準備懇親,目標讓他們聽完後把焦點放在小孩身上,而不是自己身是上。」小彥提到懇親需要寫稿子,要想怎麼說話才能說動家長,才能讓家長理解為什麼小孩會做出那樣的行為。懇親的稿子要一直修,避免家長誤解。喬蘭則是提到如何發展看見孩子美的眼光,「我們曾經有一年跟台北縣合作帶困難的青少年。那時不知哪來的勇氣,覺得平常跟孩子相處愉快,於是就來試試看,辦三天兩夜少年遊。當少年下來到寢室時,我覺得,哇,我們以後有靠山了(全場大笑),行走江湖都不怕。」「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小孩就是有本事弄到酒跟菸帶上去,那時狀況密集到我真的必須守夜,菜刀全收起來。第二天晚上照例有讚美時間,大人愁雲慘霧,不知道要寫什麼,非常苦惱。因為必須寫,非寫不可,所以就坐在那邊一直想到底要寫什麼,也不能寫說他搶別人酒很有義氣,於是就很認真開始想這幾天相處看到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我們可能會欣賞的部分,甚至他不正規的行為內如何隱含他的好意。」「有個經典是廁所全滿了,少年去敲每一間廁所門,說我們大姊要上廁所。你這時不要談禮貌,那是他的善意。想到這些,不是完成一個作業,而是我們大人更放鬆,看到可能性,也是讓孩子看到生命可能性的機會。」青蘭則說:「森小的正面經驗,提供給基金會處理更艱難的工作。二十年前我轉到基金會工作的時候,當時公車有法務部的廣告詞是寫,黑了就白不回來,訴求是針對青少年。二十年前我還年輕,但我很火大,你跟孩子講黑了白不回來,那他的選擇是什麼?黑到金亮啊!森小談不怕,人都會犯錯,我每天都再犯錯,我們跟孩子說我不怕你們犯錯,怕你不知道錯在哪,怕你沒有面對錯的勇氣,至於怎麼面對?我們陪你一起。」

經驗很難複製,但陪伴的能力人人都有

「有人問說,講那麼美好,難道森小沒有不美好嗎?各位,剛剛講的美好都是為了處理那個不美好。」青蘭說,「有時我們以為處理得很好,但過幾年回頭看,發現當時還是會有問題。有個學期我們開始讀《亞斯柏格進階教養》,那書是我們亞斯的家長在孩子畢業時給我們的。翻了之後發現,哎呀,已經畢業的學生中有個誰,我當年講都說你看我眼睛說話,但書中說亞斯的小孩無法看人眼睛說話,因為他需要看別的地方讓他專注在語言上。我們也會回頭去面對自己處理得不妥當的。」淑美說:「我希望大家聽森小例子,是在那氛圍下去理解,比較容易弄懂。剛才說,有事件發生要兜孩子進來,甚至有老師在,那老師是陪他不是盯他。這樣講的不分小一或小六。我女兒的同學拿到特別獎時,公布的時候屋頂快掀掉,拍手最大聲的不是他媽媽,而是所有看著他成長的人,因為大家都看到這學期他的轉變。那種情感是彼此用生命陪伴出來的,有那樣的空間,即使有錯也不用太焦慮,因為他一方面信任學校,也對孩子有諒解,所以我們有空間來處理。」「那一般學校怎麼辦?或許我們也不要太氣餒,做自己開心的事情,做一點事情,至少會有跟你相近的人靠過來。以前體制內國中的老師,一個班都有好多人,他覺得要讚美小孩但只能一天一個,一學期也讚美得完啊。要完全複製森小經驗,對大家來說有點困難,但或許還是有你們可以做的方式。」研討會的最後,喬蘭做出總結:「佛洛姆說愛是喚起愛的能力,這真的不是口號。佛洛姆也曾提過一個孩子的成長,是身邊要有成熟且快樂的大人。於是有能力可以陪孩子長大,相信可以共創美好的經驗。」  
 

 

李庭芝/人本教育札記執行編輯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34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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