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自主?誰的學習?──訪基隆市八堵國小教師黃毓杏

文︱王士誠   攝影︱陳雯怡
 

在研討會上,人本基金會表達了對於自主學習的觀察與看法,期待著激起各界討論,而顯然收到了一些效果。會後不久,連場地都還沒收拾妥當,就有參與者向本會人員表示,我們舉的例子多來自夏山、瑟谷等較早成立的理念學校,或是本會自辦的森小,但在其他學校,「自主學習」很可能不像我們擔心的那樣。

不是那樣,那是怎樣?當場,受限於時間,我們沒能向那位參與者請教。會後,我們試著聯絡致力於推動自主學習的辦學者或研究者,希望與他們對話,以更瞭解其他教學現場,甚至是學理。而確實有人願意跟我們分享自己的經驗與研究,這令我們十分振奮:教育同道願意回應我們的疑問、與我們切磋,振奮是當然的。但我們沒能在札記截稿前採訪到這幾位同道;辦學與研究畢竟相當忙碌,時間既然有限,他們選擇優先將時間用在自己的學校、團體與研究上。

這樣的選擇,我們並非不能理解,但仍有點遺憾,沒機會多看看在標舉自主學習的教育場所,是否真的──如那位熱心參與者所說的──不見得有我們擔心的那些現象。

但要說沒機會,也不盡然。研討會的與談人當中,其實就有一位很願意進一步說明她對自主學習的思考與實踐。她是黃毓杏,基隆市八堵國小的老師,也是基隆市深美國小的前輔導主任。

 

自主學習,是誰的自主?

說起深美國小,在九年一貫還沒實施前先做「課程與教學實驗」,可說做得有聲有色;特別是,它的「專題研究」課程,是梁雲霞教授參考美國學者提出的多元智能理論帶領深美國小創校團隊想出來的。「我從一般體制內學校調到深美,大概是十四年前。」毓杏回憶起自己剛進深美時的感受:「那時候深美已經在做自主學習,每年讓學生選一個範圍、主題去做專題研究,看到很多小孩熱衷於投入自己感興趣的主題探索,其實很感動。但是某些地方我覺得不太夠、不對勁。」不夠?意思是老師沒給足夠「自主」的空間嗎?恰恰相反,毓杏看到的問題是:「小孩對於自己選的主題可能能力不夠,有部分老師沒有注意到小孩真正的困難點,就讓小孩做下去,小孩就會很慘。有些小孩無法選擇題目或無法持續,到學期末快要報告時,老師要非常耗力的催促,使盡各種方法讓小孩生出東西來,甚至要拉著小孩一起待在學校裡趕工。」問題不在不夠自主,而在小孩不夠能力。這並不是說小孩自始至終不具備自主的能力,而是從現實來看,小孩的能力本來就在發展中,學習經驗也不足,他們當然會對某些事物感興趣而想投入,卻受限於經驗而無法判斷當下的自己是否有能力駕馭。這時,要是老師不幫忙,而理所當然地放手讓小孩「自主」,最後小孩就會理所當然地做不出專題,學習成效也不用再說了。

當然,指導所謂的自主學習課的老師是非常辛苦的,當學生選擇的自主研究題目不是老師的專長或興趣,老師就得想辦法找其他老師幫忙或引介資源幫小孩,而且還要時時注意每個小孩的研究歷程。毓杏就指出多數學校在辦理自主學習相關課程時常見的現象:「老師或家長介入的部分看老師要放手多少而定,小孩自己經歷專題探索歷程畢竟還是頗精彩的;但在『非自主』的課程裡,像國英數等等,還有自主嗎?」對於這些現象,她提出一個重大的問題:「這是誰的自主?」「只有在自主學習課才能自主嗎?」

三個模式,看自主學習

看起來,這些現象與我們的觀察差距不大:自主學習,姑且不說完全放手讓學生決定一切學習事務,光是老師不仔細留意,就可能反使學生遠離學習。然而,若老師出手介入,學生的「自主」就可能受限。「自主學習真的只是這樣嗎?所以我就想說來研究,就把自主學習當碩士論文題目。」當年的毓杏看到了這些問題,於是決定投入研究。

透過研究,毓杏瞭解到自主學習有不同的模式;她用起學術語言,為我分析各種不同的自主學習模式:「深美的自主學習模式是self-regulated learning,強調的是自律,跟著老師提供的鷹架學上來,學習探索知識的方法。」老師提供架構,而學生的「自主」,或許更接近自我管理,以此搭著老師的架構來達成學習。毓杏接著說:「我後來論文裡寫的模式是 autonomous learner model(ALM),autonomous 本身就有自動自發的意思,不只是自律。這在美國,通常是用在資優教育的;強調老師要觸發學生的學習興趣,好讓學生可以自動自發地去學習。」毓杏說到此處,停下來問我:「你看到兩個模式的差別了嗎?」見我一副被學術名詞沖昏頭的樣子,她微微一笑,然後為我解釋:「跟self-regulated learning比起來,ALM模式比較關心到人的狀態。可是我又想,ALM主要用在資優教育,那一般學生不行嗎?」

「再比ALM進一步,就是以人為出發點、以學習者為本而出發的學習。這樣一來,甚至不只是一般學科的學習,而是學習者想學的都包括進來。」毓杏總結自己投入研究的心路歷程:「我個人對自主學習的理解是有這三階段啦,先是self-regulated learning,然後是ALM模式,最後是以人為出發點的學習,就像人本這種的,或是全人中學那種的。」

毓杏的「學術告白」,呼應了研討會當中一個討論要點:自主學習原本是要反對過去那套用權威強迫製造出來的學習假象,但要是完全放手而只務「自主」,學習卻很可能難以發生;要對抗強迫,又要達成學習,怎麼做才好?毓杏提出的三個模式,毫無疑問地每一個都站在強迫學習的對立面,也都有老師設法協助學生學習;其彼此的不同在於,它們一個比一個更強調──如毓杏所言──人的狀態。

換句話說,對毓杏來講,一種學習模式越在意、越去探究人的狀態,就越接近真正的自主學習。

 

主體性學習vs.主體性教學

那麼,所謂「人的狀態」指的是什麼?毓杏說:「以人為出發點,也就是以人為主體的學習,是要看能否幫學生跳脫其限制:家庭的限制、學生自己個人狀態的限制等等,而使他能學習。」

她舉例:身為小學老師,當然會碰到不想寫字的小孩。只要開學後幾個禮拜,小孩不想寫字,她就會跟家長談話,瞭解是不是家裡有狀況,或是小孩自己有什麼狀況?總之是要排除狀況,讓小孩學著寫字。「我比較沒耐心,沒辦法像研討會上森小的例子那樣,等學生兩年不寫字啦!」她大笑,然後說:「真的以人為主體的學習下,老師看到這個人、這個學生,就會想著要看到他表面的需求之外,要看到他的內在需求、要看到他的背景帶來的種種狀況,設想怎麼幫他,讓他能夠學習。」她進一步表示:「人類文明累積下來的知識,我們當然要傳承給小孩,但說是『傳』,難道其中沒有任何小孩可以自主、展現主體性、把自己融入這些知識的空間嗎?當然有。而當老師這麼問時,球就回到老師自己的手上。這個老師是一味灌輸,或是設法讓小孩體會知識的價值?」思考如何幫小孩展現學習主體性的同時,老師也就是在思考自己如何將知識傳承給小孩。言下之意,當老師思考學生的主體性學習,就是在發展自己的主體性教學。自主的真意是發展主體,而發展主體是學生學習的關鍵,也是老師發展自己教學理念的關鍵。

當然,每個學生在學習過程中展現主體的姿態都不同、每位老師在教學過程中展現的理念也可能不同;或許,這正是研討會後,參與者對我們的提醒的真意吧?

我們期待,能夠有越來越多像毓杏老師這樣的教育工作者,與大眾分享他們對「自主學習」理念的思考與實踐。

 
 
王士誠/人本教育札記主編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340期

社會賢達共同支持教育轉型正義,小英總統蒞臨人本募款餐會

人本教育基金會年度募款餐會「聚賢會」今日(10/19)順利舉行。蔡英文前總統親臨現場,與陳建仁前副總統、立法院多位委員、教育與人權倡議者、藝術家、以及公民團體代表、各界及社會賢達,共同為「教育轉型正義 全民抗網保孩」等工作籌募資金,現場氣氛熱烈,昭示教育改革信念堅定,能量持續。

強迫抽血惡師免解聘!?台師大血汗學分,教育部置身事外?

去年 11 月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運動競技系教授周台英被指控於國科會「建構新世代精準女性足球運動生心理、傷害及表現的智慧感測與衡鑑平台」研究計畫中,以畢業學分強迫學生擔任受試者進行抽血、試驗,並且將受試者費收走,甚至對不願配合的學生實施精神壓力與排擠行為。現經臺師大校園霸凌調查小組認定成立周師有七項霸凌行為屬實,對三成立,建議應予以解聘,並兩年不得再擔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