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然美好 真正可愛——訪陶藝創作者常玉蘭 | 人本教育札記

純然美好 真正可愛——訪陶藝創作者常玉蘭

文︱徐莫默(人本特約採訪)

--本文刊登於人本教育札記392期

初見常玉蘭陶藝作品,人們會由衷地脫口輕嘆:「好可愛!」,接著觀者就跌進常玉蘭的陶藝世界裡:裡面有拇指大小的水滴怪跟栗子頭,被香菇精圍繞身上長花的精靈,歡樂的狐狸樂手…每位都有自己的表情,看得出各自的性情脾氣,讓人們自動縮小身心以便能深度神遊這個小樂園,在其中撇見童年的美好時光,等到回神返回現實人間,放鬆吐氣,回味再三。

人總是會被可愛事物吸引,然而,要將可愛事物轉譯成藝術,傳達那種讓人看了會深呼吸的可愛,得有純粹的心境跟洗鍊的功力,常玉蘭從事陶藝近二十年,心境始終純然。

不是裝可愛,而是真可愛,這是常玉蘭陶藝作品的力量。

常玉蘭作品

少數民族村落成長的童年

常玉蘭的媽媽是雲南哈尼族,十八歲與打游擊的爸爸跟著軍隊來到台灣,國民政府將他們少數民族四個村安置在屏東偏鄉開墾。

村莊偏僻隱沒在外人不知的荒地中,父母辛苦拉拔五個孩子長大,常玉蘭排行老四,那個年代女孩要繼續升學需要點堅持跟運氣,家中大姊想繼續念書,剛開始爸爸不同意,但媽媽很支持,有姊姊當先鋒,讓常玉蘭國中畢業得以繼續升學。

不像哥哥姊姊在學校表現優良,求學期間課業上不如哥姊,讓她略顯自卑,對老師的關心也產生敬畏,家中牆上獎狀都是哥姊的,家人說到她就只有出糗的笑話事蹟。

偏鄉少女的願望

在純樸村莊長大,常玉蘭拙於與外人相處,夜校裡的同學年紀差距大,讓她感到適應上有困難,她決定先休學一年去台南成衣廠工作,累積資歷再回夜校念商科。

到了高二,常玉蘭便從南部上來投靠大姊,白天在姊姊的電子公司打工,晚上去夜校唸書。這樣忙碌的生活讓原本對台北生活有著美好的憧憬的她,現實裡被學業工作全部填滿,姊姊諄諄教誨她要務實別好高騖遠,當時的她天生有顆藝術家敏感的心,不想只是在電子工廠當女工。

半途轉彎當幼教老師 當店長

常玉蘭在姊姊的公司穩定工作十幾年,中間曾離職兩次。她初次離職選擇去幼稚園當助教,當時園長看好她,鼓勵她進修升正職老師。

因為隨車接送孩子,她知道調皮的小孩有其家庭困難,她也觀察到老師的偏心,她特別會去陪伴有困難的孩子,後來接幼幼班老師,有些孩子還在包尿布,她自覺招架不住。

她回想當時能力不足經歷淺,有許多人事或孩子狀況她無法處理,最後還是以離開收場。

回到工廠一段日子,還是想出來試試不同的工作,二度離職去複合式便利商店當店長,做服務業跟人接觸,她覺得有趣開心,客人都是街坊鄰居,這讓害羞的她安心,但後來老闆賺錢之後想轉型,還跟她週轉金錢,似乎人事又複雜了起來,拙於面對複雜人事讓她認清現狀,最後還是回到姊姊的公司,這些磨練讓她更有韌性,決心繼續蹲點等待另一個適當時機。

常玉蘭作品

選擇陶藝課 踏出第一步

常玉蘭在工廠認份工作到三十歲出頭時,當時各社區大學開始廣設課程讓民眾進修,這對想在生活中找出路的她像開了扇窗,琳瑯滿目的課程裡,陶藝課程吸引了她,覺得這既不是哥哥的美工設計也不是姊姊擅長的服裝設計,也許自己在陶藝課上能有所發揮。

當時陶藝課程有兩位老師,一位是故宮的老師,走具體實用路線,常玉蘭選的是抽象不拘形式的林昭慶老師,他開設的課程名為「不純粹的陶離」。

第一堂課林老師說:「將你們手中那一坨土甩出去,每個人會形成各式各樣的一坨,然後各自去延伸⋯」

當時常玉蘭不知道要怎麼延伸,農家子弟出身的她只知道牛走過去之後會有一坨一坨的牛糞,她想了很久都冒冷汗了,其他同學都開始「延伸」了,她還在那一坨當中。

老師走過來走過去讓她很緊張,小時候老師對她的種種壓力回憶又回來了,雖然怕老師,但總不能一直停在這裡,她忍不住跟老師求救說她不知道要怎麼延伸,但老師只是回頭朝她笑一下,沒有給答案。

「既然課程名稱是『不純粹的陶離』,我就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她說。

現在想起來,她明白當時林昭慶老師刻意不想一下子就進入技術上的教導,想給學員們空間,先自己去思考嘗試。

她硬著頭皮上課,林老師陸續教授技法,有一次她無意間做了一隻小偶,覺得有點意思,林老師也點頭稱讚,不僅如此老師還拿了一隻他用了十幾年的工具送她,這讓她備受鼓勵。

第二期她開始學習拉胚,雙手創造任意成型讓她全然著迷,像點燃了創作火苗,她存錢買拉胚機,每天下班便兩三小時練到廢寢忘食。

繪畫的渴望 畫出童年夢想

常玉蘭從小就想用繪畫把童年村裡的生活點滴,孩子們的遊戲,大樹下的等待種種回憶畫出來,選修陶藝課之後,社區大學推廣部的職員推薦她去上陳璐茜老師的課程。

陳璐茜老師的課有趣多元充滿各種繪畫點子,比方各種水果加雙腳變形成香蕉人檸檬人等等,當時的她雖不能理解,但感到畫畫竟然可以如此有趣,陳璐茜老師給學生的空間很寬,學生畫畫是否開心投入,這是她關切的要點。

在課堂上可以欣賞眾多同學的作品,常玉蘭覺得上課過癮又充實,面對學長姐成熟的作品,她常不好意思拿出作業來,但陳老師卻說她的畫「很好很棒,像一股清流。」她鼓勵常玉蘭按照自己的方式畫就好了。

老師這席話讓她得到了力量,畫不出來別勉強,開心投入最重要。

陶藝跟繪畫讓常玉蘭每天期待著下班,她甚至把畫畫材料帶去上班,十分鐘空檔休息也趕緊畫個兩筆或是思考著繪畫內容,頻頻讓姊姊提醒她要認真上班。

從小她就是遇到有興趣的事便往前衝的個性,原本她想辭掉工作投入創作,姊姊拉住一頭熱的她勸說:「穩定的工作可以支撐妳的興趣,讓妳玩得更開心!」

這點打動了她,轉念後上班就變得開心踏實。

「以前上班拿螺絲手會黑黑油油很厭煩,轉念之後,連螺絲釘都看起來很可愛!」

「後來的幾年就會感激我的工作,讓我能持續不斷的創作。」這是不放棄夢想,腳踏實地一路走來的體悟。

常玉蘭作品

開課 擺攤 走向全職的創作生涯

持續創作作品逐漸成熟,家中也有器具設備,朋友們要求她開設陶藝課,漸漸課程需求變多,就調整了上班天數,姊姊建議她穩紮穩打,媽媽擔心她做創作只進不出,於是2009年起她開始平日上班週六日去華山市集擺攤,把創作換成金錢支持生活。

初次擺攤雖有姊姊陪著,但常玉蘭拙於自我推銷,人潮少天氣冷生意差,第二天碰到兩位女士,常玉蘭看到她們眼神中的閃光知道她們喜歡自己的作品,最開心的是知道客人從作品中也看到他們的童年回憶。漸漸有人開始收藏她的作品,最後她終於可以全職投入創作來過生活。

持續創作練就洗鍊可愛的功力

常玉蘭之前創作的小女孩人偶頗受大家喜愛,這幾年她的作品則用童趣洗鍊形式來呈現更有深度的可愛,比方讓人驚豔的小水滴跟栗子頭小品,是因為燒窯時還有小空隙,常玉蘭不想浪費空間,隨手捏出小作放置其間;雲朵人跟精靈與花則是在清晨醒來的靈光一現後開始新的方向。

常玉蘭的作品裡有許多動物,但她皮膚容易過敏,其實很少去野外,作品裡的熊狐狸精靈都是她腦中的幻想。

信手捻來,自如不費力,這是她在創作路上緩緩前進累積的功力。

幸福滿足才能在小巧細微中有滋味

常玉蘭也創作小繪本,小書裡是自己的故事及回憶。

書裡用簡單圖文呈現她國中時期的自閉害羞、兒時剪髮記憶等等,比方「阿莉阿莉」傳達內向寡言的孩子的處境,為何孩子不說話?她其實就是害羞而已。

「害羞是一種個性,為何要跟大家一樣呢?如果把害羞放大,到最後反而是問題。」她說。

常玉蘭認為教育要尊重理解孩子,大人要拋開偏見,別先貼標籤或以為孩子都不懂,有些孩子就算去找身心科也不用放大,他們需要的是協助跟理解。

「我們只是沒有去看醫生而已,並不代表我們都很健康,反而能求助的人很有勇氣。」她說。

創作回到初心 記住那個渴望

常玉蘭回憶她創作的初心是想讓媽媽放心開心,媽媽走了之後,她領悟到創作應該先做到讓自己開心。

「我開心,自然媽媽就會開心了。」「為了媽媽而做,是給對方壓力,想要討稱讚。」

創作的純粹性再度修正到自己身上,做自己才是最對的順序。

她作品裡呈現生活中微小的簡單,平實卻有味道,常玉蘭認為心要處在幸福滿足的狀態才能表達這種小而美。

她接觸陶藝繪畫近20年,最後能把興趣當正職,這是條漫長的路,自國中她就渴望創作,現在終於能全職投入,她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目前我很滿足,還可以玩的時候我要盡量玩!」她那張還透著單純孩子氣的臉推滿笑容。

常玉蘭跟先生在老社區透天住處兼工作室過著恬淡的生活,家中五隻貓,屋外有被悉心照顧的植栽,室內處處是作品,常玉蘭創作的幸福溫度就顯現在這平凡踏實的日常裡。

文︱徐莫默(人本特約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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