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除絆腳石,回歸本質,陪孩子成為學習的主人
這學期開學後沒幾天,剛上專一的學長一進門就說:『歐!沒來基地真的會不習慣耶!在家裡不知道要幹嘛,還是習慣來基地讀書的日子!』我們都好驚喜,以為上了五專沒課業壓力的他應該就不繼續來課輔了,他說五專同學都不太想上課,現在學校老師教的英文太簡單,根本小看他們,他想繼續把英文學好,
於是自己安排周末去英文補習班上課,周間就帶著補習班的講義來基地讀,看他腳步穩健的作自己的學習計畫,一邊讀書,一邊愉快的聊著天,對自己目前正在進行的事情多了些篤定,自信,也穩重許多。
而基地進門處的黑板旁,幾個孩子圍在那裏,等待晚上讀書分組的安排,看今天會被分在哪個區域跟哪個助教一起讀書。『我今天要讀英文,可以跟地瓜一組嗎?』『咦?這是新助教嗎?我想要認識他!』『我可以跟小琪安排在一組嗎?』孩子們一邊等,一邊還”Order”助教與”讀友”,七點一到,儘管孩子們會依依不捨地離開電腦前、停止正在進行的桌球賽,要開始讀書、寫作業,但心情卻是輕盈的。
一樓收拾好的餐桌上,有上高中的學長姐一邊聊著自己的高中新生活,一邊做著素描作業,請大家幫忙看畫得好不好;二樓有在人寫作業,有人寫完作業在一旁下棋,也有人彈吉他;三樓的圖書館每個桌面上散滿了課本、鉛筆盒,大家在寫作業、跟大家討論今天的札記要寫甚麼、幫旁邊的人寫作業、幾個人在一起討論一題數學、有人在畫畫、做襪子娃娃、看課外書;四樓的桌球桌上,有人埋頭苦讀、坐在學弟、妹旁邊的學長教起了英文,有人在跟助教講剛剛在課本裡讀到了甚麼,有的則跟助教討論最近的新聞事件與戀愛心情,有人還在旁邊做『重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屬,各有各的”忙”,整個基地是熱熱鬧鬧的,有一種學習的氣氛,也有著舊時尋常人家生活的氣息。
讀書與陪伴
【陪讀】是基地最早陪伴孩子的方式之一,在基地開始辦課輔之前,孩子們就是來基地找大人聊天或是玩社團,除了休息玩耍,孩子們也會帶著課業來基地,問問題或是寫作業,那時並沒有特別有固定時間是大家一起讀書的,就是隨機的,想來就來。所以,基地陪孩子讀書可以說是一開館就有的了。但真正『開班』陪讀,則是這幾年的事。陪讀班讓我們不再只是被動地讓孩子來問問題或只幫孩子上課,我們能有更多的機會,去了解每個孩子在學習上的真實狀態。
孩子們每天都會有許多回家作業及考試,基地的孩子下課後,家長幾乎都還在工作,或是隔代教養,家裡只有阿公或阿嬤在家,也無力陪孩子讀書,如果無法去補習班或安親班,就是要自己完成作業。
起初基地為一群九年級生開了陪讀課程,因為他們在基地已經沒有課可以上了,但還有要讀書考試的需要,現在的課輔,則是孩子依自己需求,選擇要上課還是要陪讀,人力上,大約 1~3 個孩子會安排一個陪讀助教。
很多人認為,孩子應該且能夠自發的完成作業、準備考試,只是不會的部份需要有人教。因此大家不會覺得陪讀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因為大部分陪著孩子讀書的大人,真正的工作都是『盯』與『等著孩子來問』以及『檢查』然後再『教』,人們不同意也不承認,孩子會『無力』自己讀書。
然而,基地陪讀花最多力氣的,就是去理解孩子為何無法自己讀書。
先將阻礙孩子學習的各種絆腳石移開,再恢復他們原本該有的的能力,或者重新學習。這樣的陪讀有點像復健,因為孩子在學習的歷程上確實是受了些傷,我們知道,唯有去除那些不好的學習經驗,孩子才能真的享受學習、持續學習。
先去除大人的迷思—依賴懲處與獎勵
人們都很希望孩子能夠自動自發地想要學習,卻也總是急著幫孩子做各種決定,大人訂了目標,就逕自的希望孩子能夠達到目標,為了讓孩子達到目標,就用盡各種方式,最常見的就是恐嚇性的處罰或是鼓勵性的獎賞,這兩種方法看似兩極,從道理上看來,其實都是一種控制人的方式,兩種方式都從外在施加驅力,讓孩子因為害怕或因為很想要得到某個獎賞而做事。
在基地,沒有任何人會因為任何事被處罰,陪孩子讀書的助教們對這件事也沒有疑慮。那麼獎勵呢?基地從來不集點,不公佈任何的排名,也不用實質的物品獎勵孩子好的行為。因為從來不特定與不定期獎勵孩子,當孩子問我們:『如果我答對了,可以得到甚麼獎品?』,我們直覺的回應就是,如果你答對了表示你學會,為什麼要給獎品?但我們知道,大多時候,這是孩子撒嬌討愛的方式,因此我們也不會當真。
從孩子的反應可以知道,無論是處罰或是獎勵,都已滲入人的心裡,問有沒有獎勵就如同問:『我做錯了會被處罰嗎?』一般,這是一體兩面的結果。因此,有些時候我們是刻意不給的。基地的助教提到,他去過一個課後班,規定孩子一定要寫完作業才能夠去玩,孩子會在玩的時候下棋,沒多久老師居然起了一個念頭,就是貼一個榜,贏棋的人可以在榜上貼一個點點,本來下棋就很開心,孩子沒有任何要贏得獎賞的念頭,這麼一弄,甚麼都不對勁了,孩子們開始很在意自己有沒有贏棋,輸的一方不開心,贏的一方更開心。下棋不再是單純的遊戲。
基地不用獎勵控制、形塑孩子的行為,但我們看到許多親子衝突,都是因為爸爸媽媽祭出獎勵法。
東東是個靈活也很能學的孩子,而東東的媽媽是個很容易為孩子種種行為焦慮的家長,會很積極的幫孩子安排活動,也不管小孩是不是想參加,小孩有不如媽媽預期的行為,例如:小孩很熱衷於課業以外的事物,或是出現反對媽媽的語言,媽媽就會覺得是不是小孩要變壞了,孩子則認為媽媽真的管太多了,雙方常因此起爭執。
媽媽並不是一個嚴厲的家長,平時跟孩子也能愉快的相處,為了讓孩子可以『回到正軌』,就會祭出獎勵法。孩子一開始會因為想得到獎勵而努力達到要求(如:十二點以前睡覺),但媽媽並沒有因此放心,因為一旦孩子忍不住,熬了夜,媽媽就更焦慮也更生氣,二人吵完架撕破臉後,媽媽為了嬴回孩子的心,就只能再讓步,甚至拿出更吸引人的條件,讓孩子願意繼續努力。
媽媽把約定當成契約,嚴格的檢視孩子有沒有違反規則,若違反規則,就拿出來威脅孩子,或責怪孩子不守信用,雙方起衝突,媽媽氣得取消契約,契約一取消,孩子就繼續回到他本來的生活狀態,媽媽這下就不知道可以怎麼辦了。媽媽本來認為給奬勵是個解套的辦法,卻反而被這樣的方式綁住,下不了台階。
事實上,不只孩子依賴獎懲,大人也很依賴,這讓雙方都無法正視真正的問題出在哪裡,看似繞了一條路達到目的,其實是『答非所問』。在這過程中,給予獎勵的一方,並沒有真正想了解孩子在想甚麼,只在意孩子有沒有做到約定,以及孩子無法做到的困難是甚麼,而孩子也不需要費心讓大人了解自己,只希望自己可以得到獎勵品,契約簡單化了這一切。獎與罰都一樣,只逕自的想要孩子接受自己的期望,控制了也忽略了孩子的心,讓大人忘記自己的本心,每個人都期望孩子可以自動自發,有自信,有解決問題的能力,但選擇使用的方式,卻往往背道而馳。
搬開絆腳石,我們這麼做
基地曾有助教帶著熱情來,覺得可以貢獻自己的長才,為弱勢的孩子們做點甚麼,於是安排他幫孩子們上課,課堂中,這個助教遇到很多挫折,他花了很多時間準備的課,孩子第一堂還會看面子上一下,第二堂課就上不下去了,我們看了整個上課過程,只見助教一直拋出各式各樣的專有名詞,孩子們滿臉問號他沒注意到,就一直講下去。助教相當認真,也真的準備了很多,就是沒見到孩子的需求跟訊號。當時他會認為大人覺得好的事情,對的事情,就要盡力的跟孩子談,誰知一片好意到頭來成為說教,孩子不領情。
許多帶孩子的人都碰到這種問題,但多數的人會認為這是孩子的問題,於是用了很多方法來規範孩子,規定孩子要遵守跟大人的『約定』,孩子無法安靜念書,就罰,孩子無法學會,就一再重複考試、罰寫,孩子不想學,就認為孩子懶惰不夠上進,不珍惜社會資源。最常聽到的是,『這孩子明明有能力,就是不想學』,的確很多孩子都這樣,重點是,要怎麼看待孩子的問題?是把問題歸咎在孩子身上,讓孩子自己去面對,還是搞懂孩子的困難是甚麼,協助他排除問題?
我們跟助教談了課堂上的狀態,請他無論如何都必須先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聽孩子說話,猜想那些地方可能是孩子會聽不懂的,甚至接受孩子對自己的反駁,也要去想:是我自己想要這樣,還是孩子也覺得想要這樣? 我認為很好的事情,小孩怎麼想? 大人得要在教學過程中不停地思考。這整個翻轉了助教帶孩子的思考,很願意協助孩子的他,並沒想過這些事情,於是他開始放慢上課的速度,注意每個孩子上課的反應,即時的修正自己原先的安排,課堂反應就馬上獲得改善,孩子也越來越喜歡找他聊天、談事情。後來這位助教跟我們說,他以前教小孩時從來沒想過要站在孩子的立場去想,沒有想過孩子為什麼不會,覺得在基地裡帶小孩的經驗讓他收穫很多,也把這樣的經驗帶回去他原本有在陪孩子讀書的地方。
陪讀這幾年,我們遇到許多阻礙孩子主動學習的絆腳石,助教們總想方設法處理,再帶著孩子培養自學的能力。最常見的絆腳石就是永遠寫不完的罰寫。
幫孩子寫作業
很多時候,我們會請助教幫孩子寫作業。一開始大家內心也存著一些質疑,畢竟,這是小孩自己的事情,應該要自己負責,若是因為不會寫,應該是把他們教會,怎麼會是直接幫他們寫呢?這樣小孩怎麼學得會?我們當然也經歷這番考慮,為什麼後來我們決定這麼做? 就先從孩子的作業內容說起吧!
►永遠寫不完的罰寫
如果看到小孩怎麼寫罰寫,就能夠了解罰寫到底對孩子『學會』有沒有實質意義:我們看過孩子把三隻筆綁在一起寫罰寫,因為這樣可以一次寫三行,也看過罰寫五遍單字 friend,孩子是把單字拆開來,先寫五遍 f,再接著寫 r。
任何科目都可能被罰寫,包含數學。大部分的罰寫是因為某科小考考差了,但也有忘了帶東西,遲到、上課講話、亂丟垃圾被老師罰抄課文或單字;跟同學吵架,所以要寫罰寫一百遍「我下次絕對不要再和同學吵架」。我們猜想,老師也知道罰寫沒功效,但總是要對不乖的孩子做點甚麼處置,彰顯自己的威信。
我們問孩子,罰寫對他們的課業是否有幫助? 從來沒有一個孩子認為罰寫可以幫助他學會甚麼。孩子只想要想辦法加緊速度把這個作業結束掉。
小誠國一時因為沒考好,要罰寫很多,每天來,問他要做甚麼,都是罰抄。因為沒寫完,隔天罰抄就再加倍。一開始小誠還很認命的一直寫,但實在是太多,根本寫不完,我們也完全沒有時間幫小誠把不會的課業教會,小誠心裡漸漸累積許多委屈與憤怒,對學習完全失去興趣,每天只想趕快把罰寫寫完,整個發展像鬧劇般,一步一步的,孩子居然因為這樣,整個日子都灰了。
於是我們開始幫孩子寫罰寫,但這不是個能『根治惡習』的辦法,因為畢竟問題源頭不在孩子,孩子無力與學校抵抗,而孩子的家長儘管是心疼孩子,也多半覺得是孩子自己的問題,誰叫他不好好讀書要考差了呢? 我們眼前也只能先選擇照顧孩子,至少讓他不會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放棄了學習,甚至放棄自己。
經過一整年沒有停止的罰寫後,助教阿麗實在看不下去,直接勸小誠乾脆不要寫了,要拒絕這種沒有道理的作業與要求。阿麗說,你不要寫罰寫,我才能教你數學。小誠這次終於願意試試,拒絕罰寫後,老師並沒有怎麼樣,小誠的生活才開始回到一個正常狀態來。後來小誠開始在基地選課,美術、木工、吉他、戲劇,在每種課程裡都玩得很開心也都有很好的展現,整個人開朗了起來,可以在成果發表會上活靈活現的主持節目,也在戲劇演出裡演活了靈魂人物,自信又開心,和國一埋頭寫罰寫的他判若二人。
►不合理的作業:「我知道…於是」造句
小天是資源班的孩子,他每天都有個大困擾,就是寫造句。這些造句的句型都是「我知道…於是」、「我清楚…於是」,我們陪小天寫了一整個學期。
這不但是小天的困擾,也是大人們的困擾,因為這樣的句型,實在是很不『正常』,沒人會這樣說話。我們無法跟小天解釋這句型的意思,也無法造出『正常』的語句,但我們大約知道老師要什麼答案。於是我們直接念一個句子給小天寫,但小天又非得自己判斷寫那個句子好不好才願意寫,於是,我們就這樣『玩』了起來。
一開始,助教造了幾個比較貼近他能夠理解的狀態的句子,讓他選,然後,用正常的說話方式跟他解釋這個句子這麼寫的意思是甚麼。每個句子都先營造一個情境,讓他故事接龍,最後完成一個句子。例如:我每天去上學時,都會看到一隻狗,他看起來很瘦,我清楚(知道)他每天都會在哪裡,(於是)所以_________。
大人先完成大部分的故事情境,讓小天大理解故事的發展與邏輯,完成句子。
後來小天想挑戰各式各樣的故事,寫更厲害的句子,就拿著老師給的成語簿,每天隨便挑一個成語,用在句子裡面,這實在是更困難的任務,但看小天也玩得很有興致,就藉機多跟他說點他想用的那句成語的意思是甚麼,讓他判斷有沒有辦法用在這個句子裡。
這幾年我們帶到好幾個資源班的孩子,帶他們的過程中,我們想,到底資源班的孩子需要怎樣的教學?只是放慢了他們學習的速度就夠了嗎?學習這些內容對這些孩子來說,是否有意義?
多數資源班的孩子都很明顯抗拒學習,想要隱藏自己的不會,不想被看見那個學不會的自己,儘管助教充滿善意,盡量不露痕跡,孩子都很快就敏感到大人的意圖,直接拒絕。我們不知道這樣的他們,在一個每天要他們學習卻又不照顧他們學習狀態的學校裡是怎麼過的,看到這麼不照顧孩子的作業,實很在讓人生氣。
要孩子不要念了
►每天都背著所有的書來基地的孩子
小曼是個高中學生,剛開始來基地讀書時每天書包都塞滿了書,讀書時,就把厚厚的一疊放書放在她旁邊,除了學校給的作業與考試進度,還要弄一個自己的進度,但,基地陪讀才兩個小時,根本不可能讀完,常常都這一科還沒念完,就換下一科,緊張與焦慮的情緒完全佔據她的心思,帶她讀書時,發現她根本很難真的讀進去,因為小曼是公立高中的學生,我們很疑惑,依她的讀書的狀態,怎麼有辦法考上公立高中?
小曼的焦慮其來有自,在來基地之前,上高中之前,就是去補習。補習班會體罰學生,老師非常兇,小曼當時幾乎是直接把書給吃下去般的讀法,逼自己不停地背,不停地背,以通過重複的考試,避免被處罰,焦慮到身心都出了問題,非常痛苦,就拜託媽媽不要再送她去補習。
小曼剛來基地沒多久,談到他國中那段可怕的生活,一邊說自己一定不要再過那樣的生活了,一邊卻認為,因為被逼,所以她才有辦法讀書,才會考上公立高中,覺得自己就是需要被逼,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我們可以鞭策她,他雖然焦慮被留級死當,但她其實完全不想讀書,因為小曼一抓到機會,就想跟同組的孩子或是助教聊天。
為了疏緩小曼的焦慮,我們決定先勸她不要帶那麼多書來基地。基地的助教先試著讓她放鬆,跟她說,無論在這裡發生任何事,都不會遭遇像補習班一樣的對待,而且我們會好好陪她,把她教會。另外是,請她的家人,不要再給她任何課業上的壓力。陪讀時,讓她一次真的可以讀通一些,可以有點學會了的安心感,然後再進行下一科,所有讀書的活動都在她願意的範圍內進行,如果小曼想要放鬆聊一下天,我們就停止,專心陪她聊天。
有一陣子,我們認為第一要務就是讓小曼可以整個鬆下來,最好她可以說出:『我想休息一下,我今天不要讀書了!』 所以當她開始與同組的人聊天時,我們認為那是好的開始。那種狀態有種打掉重練的感覺,先讓她回到可以正視自己的內心需求的狀態,才能再看接下來能夠做甚麼。
但,無論如何還是有件事情會催促著她,就是可能會被當掉很多科,焦慮下的小曼無法靜下來按部就班的準備考試,腳步大亂,向助教求助,助教就直接跟她說:『我先幫你做決定!』助教把她當天要做的事情一一照順序排下來,做完一件事情,再進行下一件,把最不重要的放在最後頭,小曼就有辦法好好地按照每個計劃完成,穩住自己。
我們這樣且戰且走,陪小曼度過高一的每一次考試,小曼的成績有進步,她對自己讀書這件事情也有自信一點,整個人在基地也鬆很多,這個學期,小曼從普通科轉到職科,職科的課業比較沒那麼重,一開學神情就明顯亮很多,自己開始訂讀書計畫,定目標,讀書時不再找人聊天,整個人輕鬆愉快且專注,突然一切都通了似的。助教們在開會時都大讚小曼的轉變,助教雅婷說:『我覺得以前我們跟小曼說的那些話,她一定都放在心裡面,現在可以好好的發揮出來了。』
►一直讀一直讀一直讀數學
從我們認識小睿開始,他就一直在為數學努力,但始終沒甚麼大起色。
難得有一個孩子如此努力地想要讓數學進步,而不是直接放棄,我們應該要盡可能的協助他才是。助教們討論過好多次小睿學數學的問題,嘗試過各式各樣的方法,也跟小睿討論過,就是希望可以達成他想要數學進步的願望。
但,不知怎麼的,小睿當下都會了,也對每次考試信心滿滿,但成績下來是一次又一次的挫敗與落空,即便懷疑自己,覺得自己是怎麼努力都拉不起來的笨蛋,但他到頭來還是嘆著氣的,垂頭喪氣的,繼續要我們教他數學。
到底為什麼小睿一定要讀數學?是有那麼喜歡數學嗎?他有從學會的過程中獲得一些開心嗎?都沒有,小睿只是想要把會考的數學成績從 C 拉到 B,這樣他才有更多學校可以選擇。但,為什麼不拉別科?他認為別科的程度已經到極限了,再上去要花更多力氣所以選擇數學。
既然學數學對他來說只有考試分數上的衡量,助教們討論後,決定勸他考慮放棄數學。一來剩下的時間內,要真的達成他想要目標確實有點困難,二來是不想再讓一直學不會的挫敗感影響小睿對自己的信心。雖然我們很肯定他願意一再嘗試的精神。
小睿很猶豫,畢竟他照這個方向努力了那麼久,要換一個計畫,會不會太晚?我們建議,對文史比較有感覺的他,也許可以試試英文,因為他的英文也同樣是 C。我們建議他先充實自己的字彙,先不管文法,因為他至少要大概猜得到句子的意思,才能夠作答。他怕來不及,我們讓他試著先看看每一冊的字彙,判斷自己目前會多少,那些需要補起來,讓他把腳步穩住,總之,小睿有的就是毅力,這點應該難不倒他。小睿熟悉自然發音,覺得一直背單字實在是有點無聊,我們就建議他背單字應該要看整個句子,要知道單字會被用在甚麼樣的情景中,這樣還可以補一點對英文的語感,順便有些文法的概念。偶爾,小睿覺得英文讀夠了,會跳回去算一兩題數學,但學數學的得失心不再那麼重,一天一天的,小睿覺得讀英文也有些心得。
會考前最後一次學校模擬考,小睿拿到成績單,英文拿到 A,所有人都超開心,小睿信心也大增。這過程中,我們並沒有真的幫他在讀英文這件事情上做甚麼,多半時候是他自己讀,我們偶爾給點意見,看到他手舞足蹈的,臉都亮了,也變得很喜歡讀英文,真是慶幸當初建議他放棄讀數學。
►不陪他讀書,也不陪他寫作業
如果認為孩子來報名課輔一定是自己有意願念書的,或是覺得無論孩子有沒有意願,來了就是得念的,這樣的助教一定會碰到很大的問題。基地的陪讀裡,每學期總是會有幾個這樣的孩子:明明是報了名,來了卻說沒帶書,沒帶功課,沒有書想念,這究竟是甚麼意思?
基地曾經是孩子想要來,隨時都可以來,隨意在基地裡看做甚麼都可以,是他們可以安身休息的堡壘。但因為目前基地每晚課後學習課程的安排,對於單純只是想來休息的孩子,或者根本完全無法在這個形式裡待著的孩子,實在太為難。也因為大人都投身陪讀,很難照顧得到他們,所以雖然知道孩子無心讀書,我們仍然請孩子們參加課輔,每晚由助教們陪著他們。
曾有助教來陪讀,一兩次後,助教跟我們反應,孩子不讀書他沒辦法帶,他覺得孩子有問題應該主動來問他,但若孩子不問問題,又不想讀書,他就不知道可以做甚麼。於是我們就安排了比較能讀書的孩子在他這組。沒幾次,又有個問題是,孩子問的科目他不會教,他就請孩子去問別人,好幾次下來,他都不曉得可以在這裡幫上孩子甚麼忙,就開始看孩子有甚麼他覺得需要改善的缺點,例如:寫字不坐好,容易近視,他就很認真地督促起來,後來孩子們變得會抗拒跟這位助教一組。
遇到不想讀書不、想寫功課的孩子,助教還能夠做甚麼?
►聊天、重訓、跑步、彈吉他
男模三人組就是課輔裏怎樣都不想讀書的孩子,他們不想待在家裡,也不知道能去哪裡,來基地其實是想找大人聊聊天,或跟朋友在一起玩耍殺時間。如果有作業就隨便寫一寫,說到要帶他們讀點書,不是直接被拒絕,就是應付一下。漸漸的,聊天也不太知道能夠再聊甚麼了,他們就覺得無聊了起來,三人組常讓陪讀助教感到不知道要怎麼辦。
後來,助教佳琦實在是不想再面對兩個小時的『無聊』了,佳琦是很有辦法信手拈來的助教,但若是當天才問他們想做甚麼,礙於材料不足,可以做的事情就有限,佳琦乾脆跟他們一起把一個學期的課表都排了起來,這樣佳琦就可以事先準備,能選擇做的事情就更多。因為是男模自己提議想做的事,每天三人就充滿期待的按表操課,安排要去運動當天,就準備要運動的服裝,認真地在運動場比賽跑步;安排學吉他,大家就學吉他……孩子本來就不想讀書,可以做這些事情他們當然會比較喜歡啊!但如果連玩都玩不起來,連玩都想不出
來可以怎麼玩,你要如何期待他們會自動對目前學校上課內容感到有興致?活動的過程中,佳琦適時的跟她們討論一些原理,三人也都可以一邊跟著想跟亂講,這熱鬧的氣氛還感染了旁邊的其他人,讓原先死氣沉沉的三人組,整個活力都起來了。
再說一個孩子的故事。
被爸爸規定晚上要來基地讀書的阿明,當助教問他,想要做甚麼時,他常常回答『發呆』,要發呆,在家裡不行嗎?在公園不行嗎?不行啊,因為不能回家,也不能離開基地。如果可以不要來,阿明會做甚麼?他想一想說:『在家裡玩電腦吧。』。
『玩電腦吧』,這也不是一個很肯定的、充滿興致的答案,無論來不來基地,沒有任何一件事是阿明想做的。因此,阿明也沒有那麼不想來基地,儘管在基地,他只想把時間耗掉。來基地那麼多年裡,阿明很少有真的蹺過課,只是,說到讀書他頭就痛,能閃掉就閃掉。但爸爸偶爾會盯成績,完全不唸也不太行,跟助教半推半就的,要嘛就讀最輕鬆的科目,要嘛就需要跟他討價還價一下,一節課至少學會一兩題數學。
但我們也一邊思考,這樣陪阿明讀書,到底意義在哪裡? 對他的課業能有多少幫助?我們帶阿明,意義就只有在課業上嗎?課業對現在的阿明來說,並不是他有感覺的事情,也就是說,無論成績如何,他並不那麼在意,學會,對他來說也沒有太大的成就感。阿明學習的意願沒有任何起色,我們就很難真的帶阿明讀書。另一方面,阿明的心思一直都鎖很緊,跟我們一直客客氣氣的,保持距離,很知道大人想要甚麼,很會閃掉話題,我們一直找不到機會可以更了解他。
後來他就直接的告訴我們他不想讀書。常常陪阿明讀書的助教地瓜,開始跟阿明亂聊,跟阿明分享自己平常在做的事,地瓜自己有在健身,會一些重量訓練,就問阿明要不要試試看作幾個動作,於是,地瓜開始在晚上陪阿明練起重量訓練,他有讀書需要時,再陪他寫一下作業也讀點書。重訓這個事情,讓阿明整個人換了一個人似的,開始會主動問地瓜重訓的技巧,跟地瓜說自己在家裡練的心得,還自己安排提早到學校練重訓,有一天阿明問了地瓜的電話,要把他加入 Line 裡,還跟地瓜說:我跟你現在是朋友了喔! 『成為阿明的朋友』,大家對地瓜的這項『成就』都很興奮,終於,有了一件事情讓阿明整個人變得有生氣,阿明會主動想要多花心力去研究,還有一個人,讓阿明願意敞開心的相處。
這些在既有的『體制內』無法適應,也無法接受體制的孩子,若是我們堅持來參加陪讀就一定要讀書,沒多久孩子一定找各種方式跑掉。過去也曾有過這樣的孩子,因為我們無法及時照顧到他們的需要,沒多久就跑了,當下有種遺憾,覺得應該抓緊跟孩子可以相處的時間,以爭取他們願意讓我們陪他們。
孩子願意待在大人身邊,敷衍著作些事情,讓許多大人們因此感到生氣,覺得自己被敷衍,這是因為他們沒想過,孩子們其實可以選擇轉身離開,卻還待著,這是多大的退讓與善意。無論是陪他們胡亂聊天,還是花心思準備好玩的活動,或是順著他的喜好,陪他一起做,都是期待孩子能敞開心讓我們能夠更貼近他們,能『允許』我們帶他們去看這世界各式各樣美妙的事,這一切,比他考試成績多個幾分都還要更重要!
陪讀的法寶
我們常常會被問:『你們真的都沒有挫折嗎?如果有挫折,是怎麼一路走過來的?』我們當然常常會撞牆,但因為這並不是一個單打獨鬥的工作,而是一個 Team work,總是有人能夠及時接住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窘境,或是有人可以一起待在窘境裡想辦法,就不那麼孤單。
每天的課輔結束,助教們會留下來開會。兩個小時的陪讀,要開一個小時的會。大家簡單說明當天他們陪每個孩子做了哪些事情,孩子在學甚麼的時候,有過甚麼樣的困難,像是四則運算還不太會或是閱讀會跳行等等,大家可能都曾經陪過同樣的孩子,透過每天的會議及書面紀錄,隨時更新每個孩子目前的狀況,讓下一個帶孩子的助教可以即時接得上。
大家在會議上交流彼此的心得,為了對孩子的情況了解更多,也會追問當天的助教,做了哪些事、小孩的反應是甚麼,然後猜想孩子可能會需要怎樣的協助,大家幫忙丟意見與看法,隔天再試試看。
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會,不只為了孩子,也為了大人,因為在會議中,大人們也許大吐苦水與挫折,也許談論哪個孩子真的很難搞,大家都清楚這會議不是在檢討小孩,也不是在檢驗大人,而是讓事情回歸真實,真實的理解孩子的狀況,也面對自己。然後再討論,再嘗試,猜想問題的關鍵是甚麼,討論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並支持著彼此。
基地的助教們,都各有所長,也都是對生命充滿熱情的大人。但,縱使大家肚子裡有再多的學問,再怎麼想要孩子學得會,當孩子還得面對各式各樣阻礙著他們的困難,當孩子還沒準備好要學,大人也只能先把自己很會的讀書方法放在一旁,等孩子準備好願意學了,大家隨時都能幫得上孩子學習的忙。
當孩子寫字不順,助教會觀察他們的寫字方式,並提供可以練習的方法;當孩子學甚麼都是死背,助教會讓孩子分段閱讀,並請孩子讀完告訴助教他讀到甚麼,讓孩子透過講給人聽,自己整理出重點;當孩子英文單字背不起來,助教甚至可以隨機說一個故事讓孩子對單字能夠有所聯想,幫忙他容易背誦,也可以按部就班地傳授一套背單字事半功倍的方式……陪孩子讀書的大人不見得要是甚麼都會的高材生,當助教們不會時,他們對探究知識的熱情,可以兜著旁邊的大人小孩一起來研究,助教跟孩子說:『我不會,但不會沒關係,我們來研究。』這種不會,正好也展示了一種價值,也就是老師與學生之間,不只是『我很會我教你』 『你聽我說』的這一種方式,助教展示了”我們是怎麼學會的” 的過程,所有的會,都一定有過不會的過程,重要的不是我多會,而是我怎麼讓你學得會。每天晚上的會議,我們都在進行這樣的討論,孩子外在所顯
現的狀態,透露出甚麼訊息,我們可以試著做哪些協助。
基地很幸運能有那麼多真的很疼孩子的大人來陪讀,這些大人很有能力調整自己的狀態,盡可能地理解孩子行為背後的原因,積極的了解孩子的困難,看出他真正的需求,不對『學習』帶任何成見,做各式各樣的嘗試,欣賞孩子的好,欣喜孩子每一個小小的進步,而且,就是要讓孩子們看見這世界各式各樣的美好,去勾引出孩子們的好奇心與熱情。
學習的開心與成就,就這麼簡單--期末成果發表
我們始終相信,每個人有探求知識的渴望,有”自我實現”的需求,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事。不需要透過獎勵,或是帶著對處罰的恐懼,而是那種想要追尋自我的實現,會吸引一個人想要做點甚麼。
基地沒有考試,但每個學期末都會辦學習成果發表會,這個學期無論你學甚麼,都有可以上台發表,展現這學期”學會了”的成果。
小含第一次的成果發表會對她來說印象深刻。對小含來說,學數學是件很頭痛的事情,小含數學一直學不好,因為她總是想把老師教的背下來。基地數學課總要讓大家猜為什麼會這樣?並要大家試著把自己的想法說清楚。『負負得正是甚麼意思?』『 為什麼要先成除後加減?』要講出一個道理來,這讓小含常常在課堂上大喊:我快不行了!但小含很願意跟著想,從一開始只會回答:『我怎麼可能知道!』『老師就這樣教啊!』 到可以說出:『我想可能是…』。
期末成果發表時,小含報告的題目是:『為什麼在移項時,從等式左邊移到右邊運算符號就會相反?』小含在準備報告時,我們只負責對她的報告提出問題,提供聽的人可能會有的疑問,例如:看不懂題目的意思。小含不但寫了一張說明完整的報告,還舉了生活中的場景當例子,兼顧說道理又平易近人。本來會怕自己忘記怎麼講的小含,一上台,台下的人就專注的聽她說,她向台下的人提出問題,台下也反應熱烈,接下來,小含非常流暢的講完整個報告,還把台下的人教會了。小含說,她沒想到自己可以講得這麼順,寫完報告,並且講一次給大家聽之後,她真的覺得自己真的有想通這件事情,感覺超爽! 第二學期的數學報
告,小含在挑題目時,選了一題她自己也很想要研究清楚的問題,她說:要講一個自己想知道的題目才有趣,而且這樣才有挑戰性啊!
勾引出孩子探索各種事物的熱情,是我們陪孩子時一直放在心上的,無論在各種課堂上或陪讀裡,讓孩子發展對世界的好奇,問他們:為什麼?也試圖讓他們會想知道:為什麼?想主動研究更多,或喜歡上一個甚麼。
我們在乎孩子的各種狀態,這個報告裡看不到孩子成績進步上的著墨,但我們在乎的,也包含他們的成績。我們會在每次段考後一一詢問孩子這次段考的成績,因為孩子會在乎,孩子的家長也在乎,成績對他們來說,是重要的。但透過這個,我們想跟孩子談的是,成績反應了甚麼,考題這樣出能夠判別甚麼能力,讓孩子從分分計較中鬆綁,不用那麼簡單的數字來評價自己或他人。而且成績檢視的,應該還包括教學成果,那是我們了解孩子學習狀況的其中一個方式。
成果發表會上,孩子們一再向我們證明,人是會主動想學的,那種主動,超越了期盼『未來可以考上好學校就能有個好工作』的狹窄思維,孩子可以為了呈現一個更好的成果而一再努力,並且享受過程,那種狀態尼采說得很傳神:『誰懂得了任何一種生活,誰就能承受任何一種生活。』是一種對新事物躍躍
欲試,想要挑戰自己的生命活力與熱情,讓我們看到人的可能。我們知道,能有幸夠看見這些生命美麗的展現,只因我們想方設法看見了他們。